祢是我的藏身之处,祢必保佑我脱离苦难,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诗篇三十二篇第七节) 世炳和我首次进山。扑面迎人的北风还没曾来,马蹄声已打破了山区小村落夜半的静寂。老阿婆、利百加、万渊尼和俞敏出来接待我们。这是进山最理想的时间,邻居都在酣睡。三辆马车载了男妇老幼二十余人,白日会惊动全村。 阿婆准备饮食。孩子们太疲倦了,不想吃什么。小木屋里面没有床。世炳太太和我妻与保姆,各把枕席放在一个角落,也就和孩子们如此过夜,惟留世炳与我在食桌上。我的食量太好了,吃了三盘白饭,喝了几杯姜汤,还有一些生果。世炳食量也好。 我们两人精神振奋,追记从初次进山在圣扶西被捕,直至几小时前人困马乏陷入绝境的艰辛困苦。数算不尽的艰险经历,也就是数算上帝无限量的思典。“十八个月过去了!”我说,“与其说我们受了这么久的折磨,不如说我们得着这么多的思典!”世炳点头。 “只是向前去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途要跑。”世炳接着说。 “很对。上帝带领我们从一个试炼进入另一个试炼,就是要使我们信心长大,准备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我答。世炳又点点头。 我们拥被卧在桌边楼板上一个空位,放心熟睡,鼾声如雷,小鸟们可能抗议我们打扰它们清晨的唱和。 红日已到中天,我们才睡醒。丹士、拉素和两位马车夫,大清早已带齐寅德的两辆大马车下山去了。亚奇和他的太太早偕妇孺们步入深林中希望之营。世炳与我须在小木屋里等候到黄昏才出去,以防被熟人窥见,多生口舌。 我们两人和阿婆与利百加闲谈。我们呼利百加为美枝。亚奇一对孪生女,美枝居长,伊利莎白居次。美枝为人勇敢,一如其父。她遵父命先带两位子女和一位出生才几个月的婴儿进山。她的丈夫留城内工作。 “你不怕山中生活困苦吗?”我问她。 “不,我父爱这山区,我也爱离开城市的生活。”美枝答,“你们的眷属不习惯山居,会感觉困苦。”美枝答允尽她所能帮忙。 那天下午大雨淋漓。俞敏与万渊尼两兄弟冒雨从山中出来,要带我们两人到希望之营去。这两位兄弟二个月来照亚奇的命令,在希望之营建筑一间大茅舍。 “这时大雨,不好出山。”阿婆劝阻我们。她知道两路难行,恐怕我们一路颠簸。照常理,应该听阿婆的劝告,但这是紧急时期。 我们和俞敏与万渊尼一路走。步步荆棘,路滑异常。我一路不知几多次打滚,直至远远瞥见前面草丛间露出灯光。 “那灯光来自一个放牛的地方,十五个月前,住在那里的人才离去。”俞敏这样形容希望之营。这是我们十五个月前的避难所,现在的目的地。有一个时期,亚奇在那里放牛。我对俞敏报以一笑。离开希望之营十五个月,现在和希望之营再相见,我们的眷属已在那里等着。 俞敏与万渊尼沿途扶持我走路。世炳跑的快,先到营中。他同亚奇再从希望之营走出来接我们。我满手泥泞,紧握着这两位兄弟。 第一号营,亚奇住的旧茅舍,还在那里。山中白蚁多,有些部分已腐蚀。第二号营,丹尼、世炳和我睡觉的地方,已经拆去。 新筑的大茅舍,屋顶和四壁都是用草搭成的,因陋就简,不象我们意料中那么好。茅舍没有门扇,也没有烧饭的厨房。草壁稀薄,风吹草动,随时都有倒掉的可能。 亚奇解释,为着经济问题,他叫俞敏与万渊尼尽量节省,甚至地板也是把亚奇在公路旁边小木屋的天花板折移过来的。 大茅舍的草搭屋顶漏洞大多,雨从各个角落不断的滴下来。风从出入没有门扇的大门口不停吹进来。周围黑暗,树木随风雨作响,仅有一点光从茅舍尽头草壁边一盏椰油灯照出来。景象冷落得可怜。 我们的家属已分开挂起蚊帐。准备在地板上睡。 我妻正在草壁的一边蚊帐里啜泣,一面照顾友安入眠。我带着满身泥土对她说,“我很抱歉,事到如今,我们惟有凭信心向前去想。” 孩子们睡了,我们一些人聚集祷告。万渊尼独唱:“平安之夜”,他穿着亚瑾洛太太的睡衣,因他身上衣服被雨湿透了。大家轮流作短祷。一切镇定下来。风而渐停,过了一夜。 隔天,亚奇离山回城,留他的太太和两女毕丽丝惹与亚美惹住在第一号营陪伴我们。十五个月前,单是世炳和我,希望之营的生活已是困苦,如今家属生活的困苦,更不必说。 我们日夜和蚊蝇作战,妇孺皮肤先后染病。我妻来往井边挑水,好几度跌伤。用野藤与树枝做成的厨房地板,摇动不定。友美尚未习惯,有一天在厨房泥土灶的旁边仆倒,厨房震动,灶上沸水锅堕落下来,沸水冲至她的两腿,痛不可言。友爱也有一次跑往第一号营,右足被荆棘绊倒,刺破一大伤,流血不止。我们夫妇扶她起来,只用蕃石榴煮水洗她的伤处。石榴煮水,是我们山中日常医治百病用的。 大茅舍的草壁原是把野草组合,一套一套地挂上去。有天友德背着敏尼倚在草壁上,不提防两人都跌下去。幸离地不太高,只是饱受一番虚惊! 一个薄暮,正吃晚餐。忽然间,不知其数的有翼白蚁,大群飞来。 “妈妈,我吃了两只白蚁!”敏尼叫喊。孩子们掩两耳,跳东,跳西,四处奔逃。我们急挂蚊帐,叫孩子们避入帐里。立即在大茅舍外面放起营火。有翼的白蚁纷纷飞扑火中去,几分钟后,这些进攻者,都成火灰,孩子们才又跳出来。 “我的饭碗里,满是死蚁。”友安很难过叫着。 为着生存,只有奋斗。就象一班拓荒者,我们组织起来,动员起来。不久发现每个人都有一己的特长。马溜,史母临时叫来参加我们进山的那个生疏人,是巴丹战役贾巴示死亡行军乘机逃脱的一个战俘。他本生长山间,攀山登树,十分熟练,常携野果回来。他是我们山居很有用的一条好汉。万渊尼,战前是职业学校教师,手工老到。世炳,毕业菲律宾大学工程科,指挥万渊尼与俞敏两兄弟继续修整大茅舍。我的日常工作是挑柴,供给营中每日煮饭烧菜的需要。用身体肥胖重量,攀在树上使树枝倒下来,让孩子们拉取枯枝。 我们开了一条秘密山径,由希望之营直达公路旁亚奇小木屋背面山下,美枝经常由这条山径来报消息。我称之为“利百加路”。我们造了一条木桥,介在利百加路与希望之营之间。这条桥是万渊尼造的,我称之为“万渊尼桥”。丹士常进山探问,教我们用野竹筑成水管,接连约一公里的四分之一长,由高山引泉水通到希望之营,从此我们有天然水源,供给营中需要,我称之为“丹士自来水”。我们筑一个养鸡处,称为蕊纱养鸡所。又筑一个养猪处。以世炳的别号为名。 离营寨数百步的高山大树下,有个野兰花盛开的地方,十分幽静。一九四二年下山前夕,世炳和我禁食就在这地方祷告。我们把周围打扫干净,称之为“玛利.凤腾.喜仁兰花园”。玛利是史母的名,凤腾是戴美博士的名,喜仁是韦克姑娘的名;借以表示对她们的敬爱。花园左近搭起一个草棚,做我们的礼拜堂,称为“马大堂”,以志亚瑾洛太太的信心。亚瑾洛太太很感激,但反对用她的闺名。 “我不配接受这个荣誉,如果你坚要称礼拜堂为‘马大堂’,就当为纪念你们在战事爆发前夭殇的幼女马大(友慈别名),她已在主的身边。”亚瑾洛太太说。“所有纪念堂应该纪念已去世的人。”亚瑾洛太太接着又说。我们不顾亚瑾洛太太的谦让,礼拜堂仍然称她的闺名。谁知亚瑾洛太太后来在战地牺牲,她的解释竟成忏语。 我们又一度砍树伐木,扩展营地,并且开辟农田花园。世炳与我也和菲律宾朋友一样,荷锄耕作。妇孺们参加种菜。谁种的菜,我便称谁的名。有用我妻和世炳太太为名的长豆,有友美与敏尼的冬瓜,亚瑟与友爱的青瓜,友仁与友安的番茄,友德的大瓜。大家热心耕耘,收获时,吃来味道特别好。 收获之际,友美与敏尼抱着满腔热诚,走住冬瓜园,失望回来。她们的冬瓜,被白蚁吃空,仅剩外壳。 孩子们每天有新发现。有时看见有翼能飞的蜥蜴,有时看见长蛇与老鼠扑斗。 “那条长蛇拼命作战,结果重伤死掉。”友爱说。 “那三只老鼠也被蛇咬伤,不久毒发死去。”亚瑟接着报告。 “是的,它们有了一番恶斗,结果同归于尽。”友仁也说。 亚奇曾带一对火鸡回希望之营。有一天饲鸡时,孩子们不见这对火鸡。四处找寻,没有找到。一星期过去,仍无讯息。直到一天下午,才在一块大石边发现这对火鸡,分两个巢,坐着孵卵。每巢有五枚火鸡蛋。 “我们找到火鸡先生和火鸡太太了,它们正在孵小火鸡!”友仁回来报告。几天后,老火鸡领着它们的少爷和小姐们回营。孩子们走到大石边去看,还有八枚火鸡蛋不曾孵出。 “火鸡先生所坐的五枚小鸡蛋,连一只小火鸡都没有。可是它肯和火鸡太太作陪,算是很好了。”友德很天真的这样说。 有一天下午,大鹰飞来抓去一只小火鸡。孩子们走到窗前指着天空那只坏大鸟痛骂,眼泪掉下来。 世炳与我每天下午步入深林,在那里读经或谈论时局。林中湿气太重,我们燃烧一堆小火取暖。孩子们望见林中火烟,往往来找我们。 十几个月前,鲁宾拉律进山报告日军下令对我格杀勿论,当时我步入深林中向上帝求命的祷告处,便是世炳和我此际每天休息祷告的地方。在这里,孩子们攀登被飓风吹倒下来的古树,有时躺在树上,彼此玩笑,有时摘食古村旁的蕃石榴消遣时间…… 林中常见蚁巢。我们这天把蚁巢毁去,另一天又见一个更高的新巢。“是的。蚂蚁意志坚强,值得钦佩。”我告诉孩子们,盼望我们的意志也能如此坚强。 孩子们最爱礼拜天早些到来。礼拜天,他们起得早,穿上刚洗净的礼拜天衣服,比我们夫妇更早跑往“马大堂”等候。世炳与我,轮流讲道。我们虽有随时被抓去的危险,但在深山中讲道,反比城市内自由。孩子们放胆吟诗,赞美上帝,山谷回声,余音缭绕。 祢是我藏身之处,祢必保佑我脱离苦难,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诗篇三十二篇第七节) 我们生活在深林中,路人有时也从附近山径走过。营中人远远望见生人,便唱起菲律宾人最通俗的民歌“小茅舍”,这是要世炳和我两家人走避的讯号。 丹士和拉素经常上山来。他们说,每一回走近希望之营,就听见营中赞美的歌声。“每来希望之营一次,精疲力竭。”丹士说:“但每次回城后总想再回山中来,领受山中属灵的气氛。” 亚瑾洛太太和我们同住了三个月,帮助我们的眷属适应山后生活习惯。她偕两女华丽丝惹与亚美惹回城之后,写给我们一张短信: 亲爱的: 最初,我以为没有我们,你们不能在山中生活。现在我领悟了。你们不是靠人,是靠上帝,专心依靠上帝。我们也许都会离开你们,但是上帝永和你们同在。 热爱你的马大
每天下午我抱幼儿友安唱唱歌,让她好好安眠。我不是会唱歌的人,只是没有调子地哼,消遣胸中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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