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纪念被捆绑的人,好象与他们同受捆绑。也要纪念遭苦害的人,想到自己也在肉身之内。(希伯来书十三章第三节) 情势剧烈变化,我妻和孩子们离开礼拜堂后两日,一个中国人,疑是日军的奸细。忽在礼拜堂出现。他一口咬定我和一家人都匿居在礼拜堂里面。“没有,他们不在这里。”史母镇定地回答他。史母暗喜我妻和一家人在一发千钧之际逃脱。她若无其事地招呼那个奸细到礼拜堂各处查看,然后带他到礼拜堂的礼台。 “我们一起祷告好不好?”史母对那奸细说。无可奈何,那个奸细只得低了头。临行他留下一张中文字条给我。大意写着:自动投到的,都安置在舒服的米惹摩大厅,礼遇有加。日本当局保证自动投到者的安全。继续和军部抗拒者死,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善作抉择。 在那些找机会变节投顺的人眼中,这是一张请柬。在那些决心抵抗到底的人看来,这是一张哀的美敦书。那个奸细把这张字条交给史母,当然是希望她向我转达。 奸细在礼拜堂扑了个空,改往马尼拉东郊我们奎松市的住宅,找我母亲。多方盘问,不得要领。可怜我母两眼已渐失明,诘问时,流泪不停。 我妻的父家也被另一个奸细纠缠。这个奸细原系我岳父家的医生,因犯案被军部扣押。军部发觉他和我岳父有来往,释放他,以协同缉捕我归案为条件。这个奸细在我岳父家找不到线索,也跑往我们奎松市住宅。 一个奸细接着另一个奸细的盘问,加重我母亲的麻烦与忧惧。我母于是决定迁往邻村与一位亲戚同住。这是一个好决定。不久日军便占据我们奎松市住宅,我们在友安洗礼时用的新汽车也被拿了去。 我们的报馆工厂早被标封没收,现在住宅也没有了。我带给我的母亲、妻子、亲属许多祸患。人生至此,确是悲哀。但我们也有喜悦的理由:象红海分开一条生路一样,上帝使我下山回城,及时阻止我妻自投敌人罗网。并且让我们夫妻与两女共同在一处生活。 我妻日夜不断地为李呈芳先生祷告。两星期后,一个大清早,她在祷告后如释重负。“我深信李先生已释放了。”我妻对我说。我们央托丹士往礼拜堂查问。 丹士欢欢喜喜带口好消息:“史母听说李呈芳先生已获准离开米惹摩集中营了。”沦陷期间,人被关进牢去容易,放出来可不容易。呈芳的释放,确是天开了监狱的门。 呈芳本身和他的亲属,虽经种种压力,始终无法把我交出来,证明他们不知我在何处。日军同时查出呈芳平日不曾参加反日活动,并非问题人物。如果我妻为呈芳投到,军部将以为呈芳和我关系密切,反会因此涉嫌。 呈芳释出后,杨光泩总领事、莫介恩领事与领馆全体高级职员和华侨社会各领袖,均被押往皇城内仙爹戈军事监狱,订期开军事法庭审问。 华侨社会空气异常紧张。蔡牧师跑往礼拜堂向史母报告,才知我妻和孩子们离开礼拜堂了。他通知史母,情形日形严重,奸细四出查寻我的踪迹,宪兵急欲抓我一同押往军事法庭审问。他问史母,我们现在何处?史母对他说,为着我们的安全,也为着蔡牧师本身的安分.他最好不知我们现在何处,因为奸细会跟踪监视他。 在这紧张时刻,另一位朋友也到礼拜堂查问。他是沦陷前菲律宾《前驱报》的总经理文礼士道.法罗兰,这时在红十字会工作(战后任菲律宾驻印尼大使),自愿替我们看顾小孩子。史母也对他说,我妻和孩子们都离开礼拜堂了。 耶和华所亲爱的,必同耶和华安然居住。耶和华终日遮蔽他,也住在他两肩之中。(申命记三十三章第十二节) 这段应许是我妻和我同住在丹士家的第二天清早读经得着的。此时日本军部和华侨社会的联络员明说他们知道我在马尼拉,军部从每一个角度在寻觅我,他们所要抓的人先后抓去了,谁敢想象我能够活在城内,避过他们的耳目?“上帝实在是终日遮蔽我们,每一日每一分钟都在遮蔽我们。”我妻屡次说。 我们在漆黑一团的避难所蜗居,又逢炎热夏天,暑气迫人。每天切望夜幕早降,好乘邻居都睡了,打开后面小门,仰望天空,呼吸新鲜空气。 门外旷野,流萤来去,夜蛙唱和,使我们回忆家后时园中景色。那条陪伴我们的瘦狗,也乘机走往外边奔逛一阵。“妈妈,为什么狗可出去,我们不容出去呢?”友美有一夜这样问她母亲。我妻默默不答。 “可怜的孩子,我们此时,甚至连一条狗可以享受的自由都没有!”我手抚两个女孩子,仰天长叹。我不敢说的太激动,怕孩子会哭起来。 我妻吞了一口气,变更话题,“你们看天上的群星,有些排成十字架,同我们在家时看到的一样。”她说。 黑暗笼罩世界,无法打破天上光明。 丹士夫妇仁爱慈祥,为我们预备一日三餐。他们把二楼地板锯开一个空洞,用绳系竹篮盛饭菜吊下楼给我们。每次我们听见楼上铃响,就知道饭菜来了。两个女孩子总是热心等候楼上铃声。处境越艰难,饭菜越有限,越觉好吃。 我们两家交情日深。丹士与罗大姊每夜小心走下楼来,参加我们祷告,同心向上帝呼求。我们聚会时用黑纸包掩着电灯泡,防外边窥见。有时天上月亮添给我们一点银光。 是史母先向丹士开口,请他收容我们。丹士对这个危险性的请求,毫不迟疑,马上接受。他们夫妇平日待史母如同亲母。“如果我因此丧生,也无遗憾。”丹士向史母保证。 罗大姊的意见,她的丈夫一向尊重。无论何时,丹士必先与罗大姊商量,才会决定,独此事竟然完全自作主张,不特罗大姊深感诧异,丹士本人也自觉希奇。 “我夫告诉我,他已接受史母的建议。使我十分惊骇。”罗大姊有一夜这样坦白告诉我们。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你们是日军特别注意搜捕的人物?他答知道。但若上帝引领他们到我家来与我们同住,我是谁,敢去阻止他们吗?所以此后,我们夫妇同心祈祷:若是上帝的旨意,愿上帝开路,若不是,愿上帝把门都关起来。自从你们到来后,我们满心平安。现在深深明白,上帝要我们分享你们逃亡中的信心经验,帮助我们灵性成长。” 菲律宾大学自珍珠港被袭击时起,直到沦陷初期,一直停课,丹士靠卖水果为生,清淡过日。我们到了丹士家,彼此联在一起,过着合作生活。丹士不再去卖水果,用全部时间看顾我们。 每当日暮,丹士便冒险到朋友处,秘密收听美远东军在巴丹半岛电台由鲁比士广播出来的自由之声。鲁比士是报界一位同业,聪明能干,战后出任菲律宾驻伦敦、巴黎大使,后任菲律宾大学校长。从收听自由之声的广播,我们始知麦克阿瑟元帅离开巴丹半岛往澳大利亚去。从自由之声,我们听到麦帅的谎言:“我必回来!” 由广播得来一点一滴的消息,使我们知道美远东军副统帅约纳单.温德来,正在继续孤军苦战。 这年的复活节在四月初。靠近复活节,巴丹半岛战局已临严重关头。我在这时读使徒保罗写给哥林多人书,下面这一段使我大受感动: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哥林多后书四章第八至十节) 一九四二年四月初九日,巴丹半岛失陷。美军残部退守戈黎希律炮台山,日军轰炸,日夜不停。不久,历史上残酷的一页:加巴示死亡行军——揭幕。被俘的美兵与菲兵,饥饿、衰弱、被刑被迫,在炎日之下,由半岛徒步至吕宋岛辘省,许多士兵死在路上。 日军认为胜利之局已定,态度突变。杨光泩总领事被迫在被处死与向华侨社会筹募大笔献余之间,做一个抉择。总领事不肯附敌,偕同莫介恩领事与其他六位馆员,忠勇面对死亡。日军不顾国际公法,把他们押上华侨义山斩决。 杨总领事与英领事等八位领馆官员殉国之前,抵制日货小组委员七人被迫在华侨义山自掘坟墓,浴血断头,为国牺牲。华侨教育界报界几位有名之士同时就义。 一班华侨社会领袖保持忠贞,拒绝变节事敌,被判坐牢,终身或几年不等。他们被关入军事监狱,只有随身衣服,象猎狗一般,睡在地板上,苟延残喘。 我闻耗痛哭悲哀,正如流泪的先知耶利米所说的:但愿我的头为水,我的眼为泪的泉源,我好为我百姓中被杀的人,昼夜哭泣。(耶利来书九章第一节) 死有不同的意义,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宋信国公文天祥拒绝降敌,临刑写正气歌云: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主耶稣基督告诉我们说:“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
诸位烈士的惨酷命运,随时都会临到我们身上。梦寐之间,我屡次和他们同在坟墓里与监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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