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阿,我虽行在患难中,你必将我救活,我的仇敌发怒,你必伸手抵挡他们,你的右手也必救我。(诗篇一三八篇第七节) 亚瑾洛太太离开我们太仓促了。只差一天,莉莉便回山来。莉莉沿路哭泣,大家吃了一惊。“什么事情?不要哭,只要你安全回来,我们就该感恩了。”我妻紧抱莉莉,好言劝慰。 莉莉带哭带泪,诉说她从城内买来的罐头与糖饼,途中被日本兵抢去,本人尚幸无事。一手擦眼泪,一手放进身内,抽出一个小纸包,包着当时叫做“真实钱”的战前菲币。 大家喜出望外。 “莉莉,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万险中完成重要使命。我们都该赞美感谢上帝。”我说。她遵照我们的指示,到城内找蔡信彰牧师,递交我妻商借战前菲币的亲笔书,并有我妻的手表为记。我妻的字迹与手表,亲密朋友认得出来,藉此证明莉莉不是冒名撞骗。 蔡牧师立即向几位朋友接洽,他们乐意相助,凑足我们要借一千两百块钱的数目。此举在当时,不但有资助反抗分子的嫌疑,并且战前菲币是日军禁品。这班朋友不怕株连,见义勇为,甘心冒险。 我们预料美军一旦在吕宋岛登陆,惟有战前菲币值钱。 莉莉顺便买几份《论坛报》带回山。论坛报特号大宇标题,扬言美飞机轰炸台湾被击毁多至数百架。我对世炳、钟鼎伟、亚玛洛说:“从日方的宣传,可知美机大力轰炸吕宋以北日军基地台湾。这样大力轰炸,将是掩护美军在吕宋岛登陆的前奏。麦克阿瑟元帅如果挥军在凌牙鄢海湾登陆,按照日军当年进攻路线,直取马尼拉。我将不以为异。今后我们要张开耳朵,听听西面来的炮声。” 大家都笑。 岂料当夜日军防线已伸展到蒙兴纽田庄附近。 只隔一天,我们早餐还没吃完,一个日军队长率七个兵员,突袭蒙兴纽田庄。其中一个日兵脸孔古怪,孩子们事后叫他做“猴子脸”。 这队日本兵不知我们的身分,声言搜索违禁品。一进来,先从钟鼎伟和小马大住宿的那一个角落起手。钟鼎伟光头留须,日兵当他做田庄的庄长。掀箱倒筐,什么都看。一些日兵看中钟鼎伟的摄影机和小猪式的储蓄箱,箱里是这对新夫妇最后一点积蓄。他们无所不问,盘话相当久,结果把小猪储蓄箱拿了去。 (沦陷初期,小西拉宾入学,会说几句口语。暂当翻译员。) 这位一向闲情逸致、笑嘻嘻不管事的钟鼎伟,在此次袭击搜查中,有了很大作用。好像象棋中一枚小卒,居然是全盘胜败关键。他不慌不忙,与声势汹汹的日本兵周旋,减轻对方怀疑。 日兵在钟鼎伟那一角落,费了太长时间,看来搜查快到我们夫妇住的一角落了。莉莉斗然倚近我:“叔父,你的文稿在哪里?”莉莉低声问。她深恐日兵搜到我的文稿,日兵认得中文,必然发觉我的身分,且因我的文稿攻击日本侵略,势必愤怒,激起屠杀。 “在这一边的被毡下。”我低声回答。莉莉登时面容失色。 我所写逃亡回忆录文稿,有中文,有英文,当年在以马内利医院隔离室动笔,拿到丹士家继续写下去。二次率眷进山,文稿放在丹士家里。大抓捕期间,日军夜袭丹士家,大肆搜索,文稿落在书柜背后,未被破获,丹士被捕后,罗大姊暗暗叫她的侄女莉莉带入山中,我于是又继续写下去。一大堆文稿由希望之营带到希伯仑,又由希伯仑带来蒙兴纽田庄。田庄不分隔房间,只是一片大厅,各人分据一角,文稿也就在我们住宿的一角。我妻见日兵进来,急把孩子的枕头被毡,放在文稿上面遮掩,这时无法偷移出去。 莉莉刚在前一天带来的战前“真实钱”菲币,原由我妻藏在一个藤箱中,也在我们这一角,我妻故意移坐藤箱上,蒙兴纽的长枪与印有麦克阿瑟元帅亲书“我必回来”的纸烟匣放在大厅的另一角。 世炳见势不好,拾起一盘香蕉,向日兵招呼,每人分给一条香蕉,由此慢慢移步门前,在日兵不注意时走出田庄,逃入深林去。他在招呼日兵时,曾对我露颜色,我知道他想走,我比世炳肥胖,行动没有他的敏捷,恐日兵生疑,不敢乱动。这一天,逃亡三年又七日,我如被日军屠杀,世炳将有大屠杀中的浩劫余生。 前几天迎年会上,我所得以赛亚书形容山岳震动的《圣经》句,是此际惊人情景的写真。《圣经》所应许的平安,是此际无可指望中的指望。“上帝阿,愿祢的旨意成全!”我无气力作更长祷告,惟有反复不停地这样默默呼求。 但愿我战栗的心,蒙恩充满圣灵,上帝阿,我把一切都交给祢,愿祢的旨意做成!——夏绿带.艾略脱 我的头发太长,好久没曾剃须,所穿皮袍久已破旧。亚玛洛紧紧坐在我的旁边,准备随我一同就难。日兵却只看我一眼,掉头发问他人。 霎时间,飞机呼啸之声,来自空际,立即引起全队日军注意。这是美空军战斗机第一次飞入山区。一批四架,低飞侦察。“猴子脸”拔出手枪,走近窗口,瞄准美机,准备射击。假如发出一弹,定会招来美飞机开机关枪回击。我们即便不死于美军机枪的扫射,也将为日兵疯狂的流弹击毙。可是我此际内心转觉平安,深信美机及时飞来,正是上帝回答我们的祷告,这是无可指望中的指望。心情兴奋中,丝毫不曾想到可能遭遇的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日兵的队长保持机智,把“猴子脸”推倒下去,阻止开枪,命令全体日兵和众人都扑在楼板上,不许作声。队长像小鼠一样战战兢兢静伏不动。我妻也急聚集五个儿女扑在她的一边,展开两臂,俯身伏在孩子上面,如母鸡展翅护雏。 美机旋飞过去,日兵耀武扬威的气焰随着消失。他们自知为着本身安全,必须早速离开田庄,匆匆拿起一些东西,稍看一看,随手放下去,无心拖延,敷衍了事。 “这是什么?”一个日军手按在我们这一边孩子们的枕头和被毡上面,随便一问。 “孩子们的枕头和被毡。”我妻答,小西拉宾翻译。 “晤。”日兵点点头,也就罢休。 我的文稿未被发觉,蒙兴纽的长枪和纸烟匣未被发觉,我妻在搜查中,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藏有“真实钱”的藤箱上,也未被发觉。 “我们会再回来!”那个队长与全队日兵离去前,为顾全面子,勉强说了这句话。日兵一离去,莉莉便把我的文稿,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离家时我妻给我的布袋包好,放入一个汽油桶,带到小溪边草丛中埋藏,蒙兴纽也把他的长枪与烟匣移藏山林间。 全庄男子恐怕被日军捕去,迫作苦工,白日分散伏匿林中,相约候至日落归回。 我单身攀上一个石洞,坐在两块巨石之间。四处传来军队步伐声,一分钟都没曾停。我为本身惶惑,也为田庄妇孺们的安全挂念,这时焦急的心情,恰和一九四二年鲁宾拉律进希望之营报告军部下令对我格杀勿论,一样忐忑不安。我迫切不断的读经祷告,这一次,不是诗篇二十七篇,而是得着诗篇三十七篇:
要为作恶的,心怀不平。也不要向那行不义的,生出嫉妒。因为他们如草快被割下,又如青菜快要枯干。”(诗篇三十七篇第一至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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