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 诚 1945年2月,一个阴冷的、寒风凛冽的早晨,埃里克·利德尔的棺木被缓缓沉入营地后面临时挖成的墓穴中。“这不是真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孩子们哭喊着,不愿相信这一事实。“多日来,整个拘留营,特别是营中的年轻人,陷入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之中,埃里克给他们留下了无法填补的空虚。”兰登·吉尔基撰文写道。 “笼罩在潍仙上空的悲痛欲绝的气氛,常人难以想象,”梅雷迪思·海尔斯拜回忆道,“他的葬礼是我们在俘虏营中两年半以来最隆重的一次。” 一位习惯记日记的被拘者,在利德尔的殡葬日,匆匆写下如此一段文字:“他并无过人的才智,也无引人注目的能力,但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他并非伟大的领导者,也非给人以启迪的思想家,但他知道该做什么,而且付诸行动。” 戴维·米歇尔一直记得利德尔给营地孩子们解释“真诚”①一词的意义:此词由拉丁文sine ceres衍生而成——意为没有涂腊。古罗马的木雕师,如果在雕刻的塑像上不小心凿出一条缝隙,就会用封腊涂塞裂缝以掩饰瑕疵。可是当炎热季节来临,封腊遇热溶化,缺陷即暴露无遗。所以,一件完美的作品就该是sineceres——未经涂腊的原木作品。 “我一直把埃里克看作那具未经修饰的真实塑像,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说,他都是个真诚的人。”米歇尔强调道。事实上,利德尔确实收到过一位学生的信,落款用的就是:“您的学生,一个没涂腊的人。” 殡葬仪式于1945年2月24日举行,由营地资深传教士之一的阿诺德·布赖森牧师主持。囚徒们聚集一起,怀着共同的愿望:表达他们对利德尔的悲悼和哀思。是他使他们面对难以忍受的丧失自由的凄楚环境,不安的心得以稍稍平静。那些原以为不会出席葬礼的人也都来了——这些从未和他说过话的陌生人,此刻并肩站着,毫不掩饰地任泪水流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冰封的、寒风凛冽的小小的传教士墓地,”一位爱尔兰传教士写道,利德尔下葬时他就站在墓旁,“整个拘留营中的在押犯就像一家人似地聚集在此,年轻人抬着他的遗体,送他去安息。” “他的葬礼,”一位出席者后来写道,“是整个营地生活中最感人的事件之一。只有小部分人能有幸进入大厅,但所有能来的人似乎都来了。人们悄悄地、自发地挤在大厅门外……在我们围绕在他四周的最后的短暂时刻,他像往常一样以他自己的方式,又一次走进我们大家的心中。” “昨天,有人对我说,”布赖森郑重说道,“‘我认识的人中间,埃里克·利德尔是在性格上、在生活中,真正突出体现了耶稣基督精神的人。’这一评价,是我们所有有幸了解他并和他关系密切的人的共同心声。” “他的奉献生活及其深远影响,奥秘何在?奥秘就在于他能心甘情愿地服从耶稣所体现的上帝意志。他的生活完全遵循上帝的指导,他追随其主耶稣,一片真诚、矢志不渝;他的强烈愿望在于让人们亲眼目睹 信仰的真实内涵及其拥有的力量。 10天后,营地的爱德华七世教堂挤满了人,甚至门外都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来此参加利德尔的老朋友、也是同事的A.P.卡林主持的追思仪式。他反问道,在一个实际上天天都在滋生为琐碎小事而相互攻讦、或背后说人坏话的氛围之中,为什么就无人说埃里克一句坏话呢?他提请与会众人回忆一下,圣徒保罗曾指点他的朋友们“跑着去争取胜利”。“在精神赛跑中”卡林说道,“埃里克正是‘跑步去争取胜利’——而且他光荣地赢得了胜利,不是吗?” 在利德尔即将离世的那天下午,他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事已有预感。他在一些破碎的纸片上,潦草地写下了几行勉强可辨认的字句,其中包括他最喜欢的赞美诗的第一句“平静我的灵魂”。此刻,与会者安坐在自己位置上轻声吟唱的,正是这首赞美诗。 多年以后,英国广播公司(BBC)接到当时一位被拘者的来信,要求电台在节目中播放这同一首赞美诗。“我找不到确切的言语来描述这位杰出人物的优秀品质,”这位听众在信中写道:“在我们拘留营的全部生活中,他传播的忍耐、博爱,以及所有可能的美德的种子,处处可见。尽管我本人是罗马天主教徒……可在我长期的绝望中,我总是从他那里寻求安慰……他的善良、他圣徒般的榜样,帮助我们摆脱了绝望;他时时教导我们,信仰上帝的真正涵义何在。” 另一位被拘者写道:“战争使我和丈夫分离多年,所以我能理解,跟妻子和家人分离对埃里克·利德尔意味着什么。然而我看得出,他始终保持平和的心态,充满胜利的信心。埃里克病倒前几个月,我的大儿子因事故触电而死亡。我至今仍记得,正是在一次聚会中,他教我们诵唱令人难忘的赞美诗《平静我的灵魂》,从而使我获得了抚平悲痛的慰藉。 “接着,当他讲到经文‘汝等务必听命于上帝’时,又一次问我们,对上帝的全部嘱托是否完全听从——不仅在祂拯救我们灵魂的最初阶段,而且在我们日常遭遇到悲伤、痛苦时,是否服从上帝。所以,在我记忆中,埃里克朴实本分,而又满怀胜利信念地服从上帝。” “在他被囚期间最严酷的时刻,他依然勇敢无畏,给人带来欢乐。难友们信赖他,有问题就向他咨询。”另一位难友评价道,“他给众多的受难者带来了监禁中唯一允许的安慰。今天,当许多监禁多年的受难者终于有幸活着摆脱拘押时,E.H.利德尔这位帮助过许许多多同伴的人,却没能活着走出拘留营,这无疑是生活中最深重的悲痛。无论作为运动员,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都堪称苏格兰历史上最具骑士气概的勇士之一。” “不同于许多传教士,”玛西·狄特蒙森这样认为,“埃里克似乎能跟任何人坦诚相处。当然,他的名人身分能使他在各种社交场合深受欢迎。但事实远不止这些,由于他从不摆架子,为人随和,所以能跟任何相遇的人很快建立融洽关系。人人都把埃里克当作朋友。” “埃里克说话时带有一种好听的苏格兰土音,他身上洋溢着教徒生活的欢乐精神,在我认识的人中,无人能与之相比。他极富幽默感,有说不完的真实笑话,时刻可以听到他的朗朗笑声,但趣味高雅。他的嗓子并不好,但喜爱唱歌,特别是古老、庄严的宗教圣歌。他最喜欢的两首圣歌是《上帝用美装扮人间》和《上帝恩惠无边》。” “埃里克对《圣经》的教诲身体力行,”他的传教士同事梅雷迪思·海尔斯拜说道,“他讲道十分真诚,使你觉得他正面对面跟你娓娓而谈。他举的例子通常来自日常生活。他还喜欢引用在化学实验室中观察到的结论。他经常宣讲《登山宝训》的内容,并非常强调将基督教谕化为行动的重要性。” 他妻子克莉丝汀还记得这样一个例子。利德尔曾对那些专注听讲的人们讲过一位在澳大利亚旅行传播福音的传教士,这位传教士宣讲了基督胜利进入圣地耶路撒冷的故事。宗教仪式结束之后,一个小伙子向他走去并说:“耶稣肯定有一双非凡的手。一匹未经调教的驴崽能穿过尖声叫嚷、挥舞双手的人群,并安全抵达目的地,那么,唯一能作的解释就是耶稣那双非凡的手起了作用。”这个小伙子后来终生皈依基督,而这次宣讲给他的启迪也是原因之一。 对利德尔的类似赞扬还有很多很多。他的一位挚友称他为“我所知道的最具基督精神的人,”潍仙拘留营中的一位被拘者说,“感谢上帝给了我们埃里克·利德尔!”一位田径场伙伴称他为“苏格兰培养出来的最著名、最受欢迎、最受爱戴的田径运动员。” 人们没有立即把利德尔过世的消息告知其遗孀弗萝伦丝。直到他去世两个月后,他们家的两位朋友来到弗萝伦丝和孩子们栖身的父母家中,才向她透露了这一消息。 “我请他们进屋,我已预感到出了什么事儿,”弗萝伦丝回忆道:“最后,我终于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否带来了坏消息?是否两个男孩中(指她的两个兄弟)有谁出事了?’此时,我还根本没想到会是埃里克。” “朋友来访前的一个月,我曾经有过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当时,我正站在烤炉旁边,脑子里却在想:‘如果你转过身去,埃里克就站在那儿。’我只感到阵阵颤栗。他这人一直充满生命力,充满活力。他常对我说:‘没问题,弗洛西,将来一切都会好的。’(弗洛西是利德尔开玩笑时对她的呢称)。想到这些,我感到自己的神经紧张似乎在缓解。以后的三个星期,我感到他一如既往地在我身边。可我万万想不到他已去世。我确信,无论如何他们会放他回来的。” “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精神彻底崩溃了,满脑子想的是要从桥上跳下去。可就在这时,他的影响又一次出现,仿佛他正在问我:‘弗萝伦丝,你从桥上跳下去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我当时只想以这种方式追上埃里克,和他结伴同行,可他一直盯着我看,仿佛要说:‘弗萝,我留给你照料的三个女儿怎么办呢?’正是这一点阻止了我。” “埃里克比我大10岁。我真想见到他要是还活着,今天该是怎么个模样。他生前一直很年轻,尽管头发已很稀疏。他常常为此自我解嘲,可他妈妈却真的非常不安,她埋怨这是他淋浴过多的结果。” 利德尔死后,弗萝伦丝曾矢志不嫁,除非有了真正的爱情。5年后,她真的再次坠人爱河,她的婚姻很幸福,直至1960年第二个丈夫去世。 “那末,埃里克又如何呢?能和他结婚,我觉得自己很荣幸。我们结婚11年,其中有4年分居两地。然而,我从他身上学到的是那么多。我们的婚姻异常美满。他是一位非常好的丈夫,对孩子们呵护有加。我们的大女儿帕特丽夏对父亲的记忆至今还十分清晰,可惜希瑟对他已记不清楚了,因为那时她才10个月,每次埃里克和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从未超过6个星期。” 可埃里克·利德尔给世上留下了什么呢?斯蒂芬·梅特卡夫至今仍珍藏着一双破旧的赛跑用鞋,这是在拘留营利德尔见到他的鞋已破得无法穿时送给他的。利德尔不仅影响了而且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梅特卡夫如是说,这毫无夸张之意。在潍仙时,梅特卡夫还是个孩子,他曾亲眼看到利德尔对那些狱卒表示怜悯,尽管他们残忍成性。梅特卡夫本人跟众多被拘者一样,对日本人有一种天生的厌恶。然而,利德尔努力说服被拘者宽恕敌人,并为他们祷告。 1945年夏,拘留营获得解放,梅特卡夫得以返回澳大利亚墨尔本,但利德尔的话却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后来,在一次电台广播中,他听到麦克阿瑟将军呼吁传教士们去日本,把基督教原理灌输给一个被打败的民族。麦克阿瑟认为,让民主的根在那里扎下去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梅特卡夫响应将军的号召,并以他童年时期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埃里克·利德尔为榜样,摒弃一切,当了一名传教士。此后,他在日本度过了漫长的38年,直至退休才回到爱尔兰。 ① 英文“真诚”为sincere,与拉丁文sine ceres相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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