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自己的人

因这信仍旧说话(来一一﹕4)

  章力生先生,于1996年一月十九日, 息了他在世上的劳苦,到主那里领受他的奖赏。他是文宣的名将,为世人留下了约一千万字的重要作品﹕前半生写的五百万字,是为了国家﹔后半生所写的,则全是为了天国。单这不为自己的崇高写作动机,就少有人可及。

  现在我们也许难以充分了解,章先生的作品,对教会所作是多么伟大的贡献。一位认识章先生多年的宣教士,而且是信主后最早相交,在信仰上对他有过帮助和鼓励的,也是在看了章着总体辩道学之后,才知道他这些年来作了些甚么,而了解神特地呼召他的目的。

  记得,在章先生的丧事礼拜,他相识四十年的朋友,高敦神学院中同学,总结他的一生时,作见证说﹕ 章先生(Chang)的一生事奉,是在于“改变"(Change):并不是说,他善变无常,而是说,他不为自己打算,而以改变世界为使命--在他信主之前,以救国救世为志,栖栖皇皇,著书立说,奔走呼号,立心改变世道人心。但是,他先要自己经过改变,皈信基督,生命重新开始,进而改变别人。然后,再是日以继夜,奋笔弘道,为教会留下了不朽的巨著,为华人神学界立下了稳固的信仰根基。综观华人教会史,章先生的作品,是神藉他的笔所流露出来唯一最够水准的杰作。

  这位同学在章先生安葬时又说﹕四十年前,曾接受章先生送的一枝笔,珍藏作为纪念。章先生的一生,就是为神所使用的一枝笔。现在,这枝笔已经用旧了,残破了,埋葬在这里﹔但这笔所写出来的文字,要继续流传,继续发生影响力,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主耶稣再临。这话十分适切。

  记得,我刚走上生命道路的时候,有位未信主的江苏籍朋友,问我是否知道章力生这个人。那时,我正在热烈的追求属灵引导,尽量阅读所能找得到这方面的书籍。可惜,当时章先生还没有多少作品出版。那朋友又说,章力生是江苏的才子,自幼聪慧过人,有“小戴季陶"之称﹔不知如何,忽然信了耶稣。虽然,我们的谈话就止于此,但我仿佛记得,他脸上惶惑和肃敬的表情,对基督教不敢再肆意轻视。

  后来我才得知,戴季陶(传贤)有一次看到章先生的文章,认为很了不起,问左右的人﹕“为甚么我不认识此人﹖"因为戴是考试院长,在中枢很有地位,影响力颇大。有人风示章先生该去晋见,但章先生年轻职卑,却有风骨,不肯奔竞曳裾侯门。后来还是戴折节下交,而相见恨晚,对其人格大加推重,结识很深。

  这样建立的友谊,虽没有营取私利,到后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在兴办江南大学的时候,政府因为怕青年知识分子在校园藉端滋事,对教育控制甚严。江南大学由吴稚晖任董事长,戴季陶任副董事长,而以儒家教育为主旨,才得以顺利立案。

  有一次,在谈话中问起他哪里筹得办学经费。章先生回答说,是无锡同乡的企业家荣德生,对他无条件支持,经费近于无限制的用,自然减少了许多困难。想到当时不信主的人,在世事上有这样的远见,这样的气魄,基督徒岂不应该为主的国度更慷慨的投资吗﹖

  现在年轻的一代,或对学术界不关心的人,大概不容易了解,当年章力生信主所引起的震动。就在那时候,或不久后,背叛圣道的林语堂,也宣称浪子回头,再归返基督教。林是个畅销的通俗作家,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归回了自由派,不是基要的基督教,没有生命改变的见证,对教会也没有发生甚么正面的影响。

  章力生的情形就不一样了。在皈信基督以前,他就是尼哥德谟的好人典型﹔其重生改变,对于华人教会,就像使徒保罗的悔改之于初时的教会,奥古斯丁的悔改之于拉丁教会,是一件划时代的事迹。

  不信主的权威学者也只得说﹕现在我们不能说基督教没有学者了。

  但要了解章力生信主的影响,必须知道假使他不改变,情形又将如何。章先生那时看到世道人心的败坏,以为必须以教育改变人心,因而辞官不就,要振兴东方文化宗教,在江苏无锡太湖之滨,创立了“江南大学",作为基地。这所大学,一开始就不同凡响,虽然是创立得晚,却是当时所有中国大学当中,校园最大而最美的学府,而且规模宏伟,教授阵容鼎盛﹔在文,史,哲学方面,有唐君毅,钱穆,牟宗三等人辅佐,堪称为一时之选。

  他更进而联络印度学术宗教首领,图谋共同努力,反对西方宗教﹔因为那时他心眼未开,尚不悟基督教是神的启示,实在是源自东方,而后西传。但是,人的忿怒,竟“要成全神的荣美"(诗七六﹕10)。

  神的手,拦阻了他的妄行,并且拯救改变了他,拣选使用他,成为神的器皿,作为文字的使徒,把神的真道写给世人﹔靠赖圣灵的大能,使人的“眼睛得开,从黑暗中归向光明,从撒但权下归向神"(徒二六﹕18)。

  章先生有许多的嘉言懿行,道德文章都足为人效法。但他最特出的,是真诚与平实。当他信主后不久,很有些人慕名而请其出任教师或牧师。如果换了别的人,定会藉名招摇,俨然自命布道家,到处跑来跑去,去散播“我的见证"。那时候,他正是国破业失,远在异国,只要肯宣称是“神的旨意",就会一帆风顺。但谁也不曾想到,他竟降心折节,报名高敦神学院,去规规矩矩安心埋头作起老学生来。也就是因此,才得以打好根基,有日后的成就,对华人教会作出贡献。

  他之所以能如此作,是因为得圣灵光照,彻底认罪悔改,认识自己的情形。

  章力生先生信主的经过是这样的﹕

  困居在印度尼西亚的三宝垄,他们一家在印度尼西亚教会闻道。以后,当地华人教会的吴乃恭牧师夫妇常去探访,章先生专心研求圣道,虚心求教,并开始去吴牧师的教会聚会。

  在一次布道会中,听道时得到圣灵的光照,他竟然当众痛哭失声,认罪悔改。问起是谁讲道的,是林佩轩先生。用章先生自己的话﹕“他不像我是有道有理的,他讲道是有道无理,指着人说﹕`你有罪,你该死﹗'"就这样,注重道德希圣希贤的“好人",奇妙的改变信主了。

  他给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是傲岸难以接近的人物。实际上他有平易近人的一面,而且真诚热情。在彼此通信一些时间之后,一九六八年,第一次有机会跟章先生见面。地点是新加坡。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情景。他从客居里面出来,真的是双脚跳离地面,像小孩子般的天真热情,用力的握着我的手,一见如故。

  章先生谈话,超乎平常的坦诚。他说自己,并不是第一流的学者。他说,年轻时太早担当学校行政,后来又从政,没有时间实实在在的作学问。其实,这种知道自己所知不足,才是真正学者的表现。信主的人,更应该有这样的态度。

  经过了七年多之后,有机会再见到章先生。那是在一九七六年初,我们去他波士顿附近的府上访问。

  农历新年正月初三日,是事先电话约定的,我们将于傍晚由纽泽西乘火车抵达波士顿。本来那是个不太方便的过时旅行方式。想不到那天大雪,飞机和汽车交通都停顿了,铁路成了唯一可行的通路﹗

  不过,因为途中雪阻,需要花时间排除轨道上的积雪,到站时竟迟到两小时。我们想总得乘出租汽车去章府的。哪知下车以后,竟发现章先生跟他的幼公子在那里等候﹔而且老人家是自年前雪中摔断腿后首次出门﹗我们当然感觉过意不去,而这份盛情,更是永远难忘。

  知道章先生日以继夜写作的生活,在他府上作客打扰两三天,不仅心里过意不去,还多少有些负疚的感觉。但他伉俪却一再说,有短暂的调节更好。

  那几天的盘桓,不但使我们得到旅途的憩息,更领受了许多教益。

  有一次,谈起话来,我问他﹕“听说有次在哈佛大学,您严斥自由派神学家,是怎么回事﹖"

  他说﹕“那次聚会中,有些新派学者,大放厥词,葛培理在座也没有反驳他们。我站起来说,我们又读了几本书,有甚么好夸口的﹖就打开圣经,读哥林多前书第一章18至31节, 他们都安静不再讲话了。"

  我所听到的卫道雄风,当事人竟这样轻松平淡的叙过,可见主的仆人是不张狂夸大的人。

  章家的生活,很是俭素﹔但待客馔食却非常丰盛。我们则因为长途环球旅行,只带轻微的礼物,略表敬意。章先生在用餐的时候说笑﹕“我们可以互相标榜,都是照圣经的教训﹕我是`客要一味的款待'﹔你是`施比受更为有福'。"

  我说﹕“我们都不遵照圣经﹕你预备这多味的菜,怎能够说`一味'款待﹖应该只有一味才对﹔我则微薄不成敬意,更说不上`施'。"

  章先生就是这样,珍视人家对他的诚意,不论多么微不足道。在一九九四年,我写完主与人同住﹕约翰福音纪传,请章先生指正并作序。我先写信征求他同意。他复信答应了。我就寄稿子去﹔想到他那时已经九十一岁,总不能叫高龄老人抱着一大堆稿件跑邮局投寄,所以我附足回邮的信封,可以方便他看完同序文一起托人投入邮筒就行了。他竟又复信说﹕“施比受更为有福﹗"可见他是多么的谦卑,顾到每一小事。

  可惜,不久他就中风卧病,一年多后逝世,那本书出版时他竟然未得看见。

  小人的小,是因其只想到自己﹔君子则是相反的,常常想到别人,不专顾自己。章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君子人,是基督徒君子。用圣经语词来说,就是“顾别人的事"(腓二﹕4)﹔这绝不是说专管闲事,而是说有基督醇厚广博的爱,自然流露在生命中。
  在这危险的末世,一般人总是“专顾自己"(提后三﹕1),显出他是多么卓越出群,多么可贵。如果华人教会能多有几个这样的人,情形将会有多大的差别﹗

  惟愿神圣善的灵作工在人心中,感动更多的华人圣徒,继起奋笔宣道,靠赖圣灵大能,攻破坚固的营垒,将人的心意夺回,使他们都归附基督(林后一O﹕4,5)。这是章先生的心志,也是圣徒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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