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及格
张家坤
我又进了小黑屋子。我和小黑屋子似乎还有点感情。在别人看，它像个小监狱；在我看，它是树林中的隐秘处，是与主相交的内室。祂给我安静的机会，这里无人理睬我；若非监督者就无人来。我的弟兄和侄女路过的时候也来看看我，还有一位亲戚来看过我。地对我已失去了它的吸引力，我的心住在主里面，祂也住在我里面。祂到世界来，世界也是借着祂造的，世界却不认识祂。祂到自己的地方来，自己的人倒不接待祂。
诗人向我说：这就是十字架，你愿否走这路?你肯否背十架为你主?你这奉献一切给上帝的人!你对上帝是否全贞?
祂给了我小小的考验，我却考得不及格。虽然我常不及格，但我也随着升了级；等我到了终点，也和别人一样一一他们到了，我也到了!因为祂是创始成终的。走得慢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半途而废。你们旁观者不要小看我，我对你们说，我不会半途而废，因为祂的恩典够我用的!祂的大爱吸引我，使我力上加力。我的身体虽已接近于毁灭，我的心却一天新似一天。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成就那极重无比的荣耀，就不足介意了。
我不配得奖赏，若是叫我坐在天上最后的座位上，我也心满意足了。若我还有一点奖赏，那都应当归给我的弟兄姊妹——他们供给我生活的需用，而且以祈祷托着我。若得奖赏，应当是他们。我是被宝血买来的奴婢，我爱祂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可夸的。我作完了一切工，我应当说，我是无用的仆人，我所作的是我本分所当作的。
冰坚硬如石，是低温造成的。若是把它放在温室里，它就融化了。它适于严冬而不适于春夏。……祂曾严肃地拒绝了使人失去力量的柔情：人的柔情热爱就是彼得的体贴。我也当如此拒绝同情的爱心和安慰，免得我失去所得的。当人打我、辱骂我的时候，我的心紧贴着祂；当人称赞我的时候，我的心就离开主而产生了骄傲。
……祂对我说：“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若不背起十字架来跟从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我已无父母，也无儿女，我是被剥夺光净的人。我现在就是一个人，而且是老人；我已无世务缠身。但以理不是孤单的老人吗?约翰不也是一个人老年流放在拔摩海岛上吗?我已经与他们相似了。
祂对彼得说：“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这些”是什么东西?当时是彼得的小船和鱼网。这些根本没有什么可爱的，但却是彼得全家唯一的生活出路；没有这只小船和这张鱼网，父母、妻子、儿女吃饭的问题如何解决?自己不吃饭不要紧，亲人不吃饭是大事。但彼得毅然决然舍弃了船和网，所以主把大事托付了他，把教会立在这磐石上。他答应了主的要求；他终于为主舍了命。
我比不上彼得，还不敢为主舍命，愿意活着被提。为什么活着被提呢?因为我盼望主再来的意念不纯洁，其中有怕苦怕死的味道；不然我就不急于盼望主再来、我被提了。我若盼望主再来的意念是纯洁的，我就安静等候。我切切盼望主快再来；人看我好像很热心，其实不然!我的盼望主来是想免于死而到天上去享福，并没有顾及到主的事成全没有，没有寻求上帝的旨意，也不想还有多少宝贵的灵魂还没回家。我的盼主再来，不但没有顾及到上帝的旨意，也没有爱人灵魂的心。我的盼望主再来是多么不纯洁!我失去了爱上帝、爱人的心。我应当效法主的祷告：“不要照我的意思成全，只要照父的意思成全。”
……当我受患难的时候，我失去了怜悯的心；虽然一会儿就回转了、后悔了，但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时，就又恨那些无故与我为敌的人和无理欺负我的人。我想起主的话：“人若为我的名逼迫你们，辱骂你们，捏造各样的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应当欢喜快乐!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我心中的怒气消失了，我笑了。但我没有能像祂一样，在最羞辱、最痛苦的十字架上为仇敌祈祷。我比起祂来相差太远了!我是多么不及格!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祂呢?!
……这是伟大的救恩在我身上的成功!那时我毫无瑕疵、毫无玷污、毫无皱纹，我和众圣徒一同成了祂荣耀美丽的伴侣，穿着光明洁白的细麻衣，我的形体改变得与祂荣耀的形体相似，是祂生命中的生命。我的心极其激动，我要和诗人一同唱：“除祢以外，在地上我也没有所爱慕的。”现在我仍然向祂说：“主啊!我愿祢快来!我昼夜想念祢!”
我受了一点患难，就以为人当同情我，或是同情我的孤单。然而竟没有人同情我，反而欺负我。我心中有些发酸。但我再想下去，就发现自己是多么愚昧!……主要钉十字架的前夕还饿着肚子进城，到无花果树上找吃的，却没有找到。既然有人接待祂住宿，为何无人接待祂吃饭?也许祂所住的那家太贫穷了!受祂恩、得祂医治的、吃过祂饼的人，不知有多少，怎么无人管祂吃顿早饭呢?!而我呢?每顿饭都吃饱了(除了在狱中的时候)。我与祂相差太远，所受的还不到祂的万分之一。祂成了人的样子，取了奴仆的形像，最后作了定死罪的犯人，所以祂被上帝的右手高举，得了超乎万名之上的名。众童女都爱祂，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我在上帝的光中后悔，我的心再受造就。主借着我作了一点事，我就以为自己为主作了美好的工作。在看见人得救、受造就的时候，我就欣赏自己。这是多么不合理的想法!别人得救、得益处，是圣灵的工作；没有圣灵，我如何能进入真理?没有圣灵，别人如何能受感动?保罗说：“我是攻克己身，叫身服我，免得我传福音给别人，自己反被弃绝了。”我很危险，因我在被弃绝的边沿上自己却还不知道!保罗懂得这个真理：自己谨慎，免得跌倒。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所以很多弟兄姊妹都赶过了我，跑在我前面。
我常以年老有病为由原谅自己。年老有病根本不能拦阻天路上的进程。我这是自欺；我应当把下垂的手、发酸的腿挺起来，向着标竿直跑，奔那摆在前面的路程，为要得着上帝在基督里所预备的奖赏。我原说我不要奖赏，这是懒惰、懈怠、推脱的话。我应当像赛跑的人在场上直奔；我不应当看自己的软弱。祂的恩典和力量，祂无穷之生命的大能，能吞灭我身体的软弱。
我常是错了——在该刚强的事上软弱了，在该软弱的事上刚强了!遇到受欺侮的事上应当软弱，在真理上却当刚强。我有时受到欺侮的时候就刚强，不会软弱，不甘心受欺。不像主被骂不还口，受害不说威吓的话。有时侯，我也不还口，也不说威吓的话，但我的默默无声是怕更重的打和骂。这样的忍耐，世人也有。但主是甘心忍受，不惧怕十字架。主若是为自己辩护，或是为自己求十二营天使，祂就可以不钉在十字架上；但祂像柔顺的羊在宰杀之地，不开口，默默无声。所以，我的忍耐是不纯洁的，因我是不得已的忍耐；有时我忍耐也是因被真理征服了。我本是忍耐不下去了，但想起主和主的话，我就忍耐了；不是出于生命的本性，这个忍耐也不完全。
唯有主的忍耐是完全的、纯洁的。我实在还没有学会。我不像保罗所说：“我已经学会了；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随时随在我都得了秘诀。”可我经过了各样考试，都不及格!我虽然也成了一台戏给天使和世人观看，但我的演出实在不成功。主知道我的失败；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如何拙劣!
至于我的爱心，就更不用说了。我的心似乎麻木不仁了。主说：许多人的爱心渐渐冷淡了。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以前很爱人的灵魂，也爱人的身体，所以我奉献作了传道人。那时我不爱世上的名利财宝，愿走贫困十字架的道路，为人的灵魂费力费财。现在我却成了观望者，看着将亡的灵魂而不动心。要灭亡的就由他灭亡吧!我没有办法。我愿意救他们，他们却要害我。我不传了，我不爱了。我的爱心冷淡了。
我又想，若是主也照我的样子，爱心也冷淡了，我岂不是灭亡了吗?但祂爱我到底；祂对我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好的时候祂爱我；我像浪子的时候祂仍爱我；我作了迷失的羊，祂亲自去找寻；祂找着了，没有用杖打我，反而把我扛在肩上，抱在怀里，向我说安慰的话。祂的爱心就是如此大!因祂大爱的感动，我岂能不爱祂呢!
我仍愿为祂活下去!我再说，无论是生是死，总要叫祂在我身上显大。还有一点点时候祂就来了!我要飞到空中去迎接祂——我不是飞，飞还要时间；我是在一霎时、眨眼之间就到了祂那里，像闪电一样。我的心如今想像不出这美丽的时刻，但我必亲眼见祂!祂在哪里，我也在哪里；祂在荣耀的宝座上，我也同祂在荣耀的宝座上。祂所成功、荣耀将要来到的时刻，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里也未曾想到的。祂如今还在那里预备地方。等祂预备了地方，就必再来接我们到祂那里去。上帝在万有以先在基督里所隐藏的奥秘，要显明给天上执政掌权的观看：这将来的世世代代永永远远是如何安排的。祂毁灭了一切仇敌，最后所毁灭的就是死。到那时，我们就进入新天新地，有义居在其中，上帝亲自与人同住；没有罪恶，没有死亡，没有悲哀哭泣；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
我的眼太近视，只看见眼前的一点，忘记了神永远的计划，所以我有时很小气，失去了饶恕和宽广的心。当我投入上帝的伟大中，我就觉着自己太渺小了!我的容量也太小了!虽然因着上帝的伟大而放大了一点，仍然不够。
为何人都在争一点小事，甚至互相残杀?就是为这必烧毁的地上的一些垃圾，而看不见永世里的丰富!在那里，我们的地是透明的金子，门是珍珠的，根基是宝石的。那里有生命的河水，有生命的果子，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为何我们在地上还在为将要焚烧的垃圾患得患失呢?天使看见了，也耍笑我们的愚蠢!
我爱地上的虚荣和美名。有人称赞我，我就快乐；有人讥讽我，我就不愉快。虚荣和美名是要不得的东西。我应当在基督里得着荣耀和美名；这才是真实的荣耀和美名。……
我在地上死得不透，埋葬得不深，复活的大能因着我的肉体受了蒙蔽，所以我没有使徒的能力。唯愿我的主、我的上帝在我身上不灰心，仍继续造就下去，使我在以后的年月中为祂而活!为祂而死!愿主有机会再用我作点事。这是我心中所想望的。一把刀不用也要锈坏了。与其锈坏了，不如用坏了。这越住越衰残的身体，没有什么可爱惜的。主没有爱惜祂美丽的青春和可爱的壮年，我为何爱惜这风烛残年呢?奉献!无保留地奉献!
我常常学别人的话来说自己。保罗说：“就我而论，世界已经钉了十字架；就世界而论，我已经钉了十字架。”他与世界一刀两断了!我真爱慕这话，它感动我的心。我也说：“世界弃绝了我，我也弃绝了世界。”其实并不是这这样。我说的虽然好听，但实际上没有作到——我仍然爱听美好的音乐，爱看美丽的景致，有时我的心也安息在这些上面，和从前一样。哪里是弃绝世界的人!虽然我不把功夫花在这些上面，但我仍然欣赏这些。我还未向地死透!
我有时看自己好，也有时看自己不够。二者都是错误的。看高自己就骄傲；小看自己就灰心。从今以后我要住在主的里面，在光明里面与祂相交，仰望为我信心创始成终的主，天天观看祂的荣脸，就变成主的形状，如同从镜子里反照。这是长进的唯一方法。祂已经成功了救恩；我不再靠自己的努力，我要安息在祂大能的手对于肉体，只有一个治死的方法。它是不能改变好的，无论你如何雕刻它，如何改造它，它仍然是个肉体，就如用木头雕刻了一个人，虽然很像，仍是块木头，只有让生命把它吞灭了。主说：豹子不能改变它的斑点：古实人不能改变他的皮肤；我们也照样不能改变自己的肉体，使之成圣、成义。从亚当得的肉体必须死去——必须和主同死、同埋葬、同复活，才能有新人的形像。
我虽不及格，但还不灰心，盼望终有一天能及格。除祂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可以靠着得救。
写于上海小黑屋 (有删节）
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