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不是这样的神
作者:郭秀娟 |
我们全家因为先生工作上的变动,于一九九四年由加州搬回台北,定居已近两年。这一年来,在见到新旧朋友时,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儿子已经比妈妈高了啊!」相信每一个做母亲的,都有这样的经历。但是听在我的耳中,常常使我不能自已的,时空倒转,思绪一下飘回到久远的新大陆。一九八五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加州的天空是亮丽的蓝。我开着福斯小汽车,奔驰在280高速公路上,心情却是异常沉重。我正带着两岁大的儿子,到史丹福诊所作进一步的检验。我们的小儿科医生,诊断出孩子得了一种肾脏病,病名叫肾变性症候群(Nephrotic
Syndrome)。他已经全身水肿,体重激增八磅之多,肚子像个西瓜一般大,眼睛浮肿得快打不开了。 我从南圣荷西开上高速公路不久,车子引擎盖内,突然冒出大量白烟。这突发的状况,使我的委屈倾泻而出,泪水涌了上来。「主啊!为什么?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正要去见新的医生,深恐听不懂那一大堆医学名词;一个上午,还要照X光、验血、验尿,这下怎么办好?」哭泣与抱怨不能解决问题,我在心里向神祷告,求祂保守我一路平安开到诊所。如果在下个出口前,白烟继续,我只好出高速公路求救,假如烟实时消失,我就要硬着头皮开到底,因为我实在不愿第一次见医师,就迟到失约。 在白烟中,我试着把车子往右线靠,许多车子都自动闪避,让我能顺利出去。还不到下个出口,已经烟消雾散。神成全了我的祷告,可以放心继续前进。那一天,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想神既垂听我紧急的呼求,也必答应我恳切的祷告,孩子的病一定很快好起来。虽然,后来病情的发展并非如此,然而这一天,神与我同在,用祂厚厚的爱安慰我,那种被神眷顾,蒙祂拯救的经历,许多年来,一直支持着我信靠祂,更多的爱祂。 小儿得的肾变性症候群,是由肾障碍引起,因肾小球微血管过滤膜的洞眼变大,使得在正常情况下,血液中无法滤过的蛋白质不断漏出。小儿的身体浮肿及蛋白尿十分严重,一开始用肾上腺皮质类固醇(Prednisone)治疗,因为副作用太大(如白内瘴、生长停止或丧失生育能力等),药量必需递减,每回还没减到零,就又复发(relapse),加高药量再重新来过。试了几次,压不住病情,被送进史丹福医院,以更新、更重的药物治疗。出院回到家中,我就成了孩子的专任护士。每天要为他验七、八次尿作记录。每回尿蛋白一升高,又再回诊所,注射可体松类的药物治疗。回家后,再服用肾上腺皮质类固醇,这样周而复始,达四年之久。平常,为了增加孩子吃无盐食物的食欲,总是特别花心血,研究食谱,调制各样良质蛋白为主的食物。生病期间,必需小心预防感冒和传染病,为此,我全职在家带他,也不敢送孩子去托儿所上学。 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们正准备好要出远门,到太浩湖(Lake Tahoe)参加团契的退休会,却发现孩子尿蛋白突然变高,紧急与医生联络,他不忍扫我们的兴致,就建议我们还是照原订计划去玩,只是需要随时向他报告病情。我的信心较软弱,实在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出门,但在先生坚持、鼓励下,还是去了。我很感谢神,祂借着讲员,赐我这样的信息:「在他神面前,祷告感谢与素常一样。」(但六10)这些年,我时常软弱,特别是当一位朋友告诉我,这种肾脏病即使治愈多年之后,也可能再复发。她的哥哥也在小时候罹患此病,治愈十年之后,再度恶化,不治死亡。这些话,好象一颗不定时炸弹,叫我胆怯、忧心,但每回想起这一节经文,又能重新得力,赞美祂。 老二出生后不久(两个儿子相差四岁),因着经济上的需要,在中断两年多之后,我又回到计算机公司上班。大儿子送托儿所,每天自备无盐份的午餐去上学,小儿子交给邻居带。生活在忙碌中过去,孩子的肾脏病好象许久没有复发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全家最喜爱的福音歌手Steve Green,来到圣荷西演唱。先生牺牲自己,在家带小婴儿,由我带着大儿子去参加。全场的诗歌与见证深深打动我们母子,那是一次被神的爱大大浇灌的经历。不料第二天一早,孩子的尿蛋白又突然窜高,在以往,我可能又是手脚发软,无心工作,无力照顾家庭。然而,回想前一晚音乐会那属天的经历,使我不再问神「为甚么?」,却能存着感谢的心,刚强起来,照样过日子,照样赞美祂。 在诊所里,儿子真是罕有的小病人,打针吊点滴,几个钟头下来,不闹也不哭,医师常常叫人来看这稀奇的一幕。有一次,一个新来的护士扎了他七、八下,都不成功,他也没哼一声。孩子对无盐食物,甘之如饴,一直保持着很好的食欲,身高体重甚至超出一般美国小孩,叫我无需担心可能停止生长的药物影响。这些额外的恩典,实在远远超出我对主所祈求的。孩子生病这许多年,主的恩典实在数说不尽。在苦难的路上,也时有亲人和主内弟兄姐妹的代祷与扶持。然而,在一次小组查经聚会,我的心却深深地被扎伤 ── 可能是无心的吧!却可能代表了许多人对苦难的诠释。 当一位弟兄被问到,在他们家每周举行的查经聚会,是否要迁到别的家庭,因为他的妻子即将生产。这位弟兄,摇了摇头,说:「喔,我不敢让查经班搬家,只为了太太要生小孩。」然后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我们夫妻说:「免得神的祝福离开我们,像他们的遭遇一样。」起先,我还听不懂,他继续加以解释,当年我生下大儿子时,因为一面要上班,再加上也没有帮手,就要求在我们家许多年的查经聚会,由别的家庭轮流举办,后来就固定在这弟兄家中。他意指我们的孩子,病了这么多年都不好,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强忍住的眼泪,到了家中,像决了堤防的水,全涌了出来。我难过,是因为别人这样定罪我吗?我流泪,是因为这些年所遭遇的苦吗?我不平,是因为神真的降罚于我而祝福别人吗?整夜,我不住哭泣,也不住地与神摔跤,我在心底大声吶喊:「我的神,不是这样的神!」 神的祝福,只能用物质来衡量吗?十几年来,眼看教会里的弟兄姐妹,一家家搬迁,房子越搬越大,越住越豪华,而我们是太寒酸了。再加上孩子的病,难怪有人认为,神不只不祝福我们,甚至还降灾祸惩罚我们。我们衡量生命的丰富,是进帐多少?还是给出多少?神的国度,是在于追求属世的成功吗?放眼数一数教会所按立的长老、执事,就不难发现事实如此。教会里的传道人,总爱举亚伯拉罕的财富、兵丁之众多,来说明神的祝福。新约里,他们也能找到有钱的财主约瑟,或是拥有楼房的马可一家,来证明属神的人,在今生,就能得到百倍的田产祝福。这种成功神学的思想,弥漫在教会里。我曾多次与传道人,为此辩得面红耳赤。圣经里,不是有更多境遇悲惨的先知和使徒?那些被杀的、被囚的、被逼迫的、被钉的,我们以他们为耻吗?他们是遭受神的咒诅吗? 当我最好的朋友,得了癌症,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除了病的折磨,还得面对一波波好意的「神学」冲击。有人说她求生意志不够;有人说她认罪不够彻底;有人说她信心不够;有人说她抗拒灵恩;有人说她不求神医治;有人说她不认识十字架医治的大能。他们引用以赛亚书五十三章4~5节:「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那知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他们告诉她:「忧患」,在原文就是疾病。主所受的鞭伤,是十字架上,代罪的钉死之外多受的,目的就是要叫我们的身体疾病得医治,只要你有信心,就能得着这个医治。 我的好友,异常困惑。几次去探望她,她总要问我这个医治上的神学问题。 「忧患」,在原文的确是疾病。然而「医治」与「疾病」二词,在旧约中常作为和苦难或刑罚相关的隐喻(metaphor),并非指身体的病痛与医治,通常由圣经的前后文,就可轻易看明(参申二十九22; 耶十四19, 三十12~17, 五十一8~9; 诗一四七3)。事实上,以赛亚书一开场,就呼天抢地的以象征性语言 ── 各式各样的疾病,来形容以色列的罪孽。「满头疼痛」、「全心发昏」,从脚掌到头顶尽是「伤口」、「青肿」、「新打的伤痕」(参赛一5~6)。新约里,彼得也清楚地为我们作了诠释,「他被挂在木头上亲身担当了我们的罪,使我们既然在罪上死,就得以在义上活。因他受的鞭伤,你们便得了医治。」(彼前二24)这是属灵的医治,不是身体疾病的医治。 所以,主在十字架上代替性背负的,是我们的罪,而非身体的疾病。当然,罪是一切苦难、疾病和死亡的源头。主在道成肉身(incarnation)的阶段,也的确曾以大医生的身份,参与背负了人类痛苦的疾病。因着祂的怜悯,祂抚摸痲疯患者,祂以唾沫和泥抹瞎子,祂释放了所有向他求医治的病人,恢复他们的健康,这也正是马太引用以赛亚五十三章4节之意义(参太八17)。神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能彰显祂医治的大能,祂也不曾间断过如此行。我相信今天仍然有医治的神迹,我也总是为我的好友能得痊愈祷告。主权在神,荣耀归给神。但是,主耶稣在十字架上,所成就的救赎(atonement),并不自动伴随疾病得医治的应许。 今天,我们的儿子健康地生活着。一九八九年,是他最后一次发病,直到今日,不曾再用药。我们何等感谢神,也常与朋友分享这段经历,总能叫人得激励。但是,我也认识一些得绝症的孩子,他们死了。多少孩童,还在与病魔争战,多少主里的弟兄姐妹,正忍受着非常的遭遇,我们应当怎样看待苦难?在苦难中,我们又如何从主支取力量? 我的好朋友病了几年,终究没有得到医治。记得在她生前,最能安慰她的,还是神自己的话语。有时,我读以赛亚书五十三章给她听;有时,我读罗马书八章;更多的时候,我与她分享哈巴谷的信心: 虽然无花果树不发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