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胡恩德先生,我的父亲
胡荫磐
导言
1950 年左右,喜乐福音堂的刘四姑和刘大姑 (我的姨母们),有机会到婆罗洲及星加坡事奉,我很记得我妈妈很殷勤地和她们写信。到1951
年,胡先生也应邀去南洋了,一去便是一年,是赵君影牧师请他去作星加坡某神学院院长。妈妈很勇敢,应付一家每天的开支,以及我们几个孩子的需要,还每天站爸爸的位置领我们读经祷告。卒之胡先生回来了,学到很多事情,添了很多动人的故事。刘四姑也回来了,又带来很多的故事,所以他们对喜乐堂也有了新的异象和推动力。想不到这就变成五十年代香港教会大复兴的前奏曲。
我想到胡先生在五十年代的工作有几方面很特出:
1.教导基本要道
我记得大概是 1951
年左右,我喜欢搂着一岁多的妹妹坐在小三轮车上走,有时候晚上和五岁的弟弟讲故事,在那段日子,胡先生开始了一两年的讲道,每星期六晚,在大埔道33
号,向我们一班中学生讲基础信仰。我也大概是那些时候在风琴上伴弹。开始的时候大概有 30 人,以后越来越多。
胡先生很有系统地讲几个大题目:有神,魔鬼,人,罪,信心,悔改,得救,得救的确据,圣子,圣灵,教会,圣经的默示,主再来,教会被提……,
我们听得很有味。有时候在学校里我也向一些同学分享。原来有系统地了解信仰,会带来这么大的确据和把握。我忘记了很多的信仰问题是如何摆在其中的,例如我清楚记得他讲“约翰福音的作者确是使徒约翰”的证据。但主耶稣同时是神又是人,他的代赎的深、广、含义,等等题目,都有详谈,至于如何摆布在全套课程里,我倒想不起来了。这套“系统神学”当时仅称为“基本要道”,是他自己在“司可福函授圣经课程”学来的结晶,传授给我们。今天华人教会怕没有百分之一向中学生们有这样的教导系统。(附:后来喜乐堂出版了“要道琐谈”一书,就是从那些讲道演变出来的。)
那一段时候,我们觉得是天下最有福的人,有机会听到这么好的信息。胡先生不是光讲神学 1 2 3 4 A B C D,
还加插很多故事。我记得很多是慕迪先生的喻道故事,很感人肺腑,帮助我明白如何清楚自己已得救。在 1953
年底我有一次对神说:“我要清清楚楚的再次求主耶稣进我心,作救主,赦我罪”,此后我的怀疑自己是否得救慢慢地消没了。
这些聚会中,他也教我们唱一些感人的圣诗,他是男高音,唱到 E 和F
没有问题,闻说我的祖父在教会唱诗时也是声压群雄的。我记得他教我们唱“十架路引导回家”,“主耶稣我曾应许,必事奉你长久”,Abide with me, Day
is dying in the west,等等。他也把一些三十年代的英文诗歌翻成汉语, 例如:你也能 So may you,与日俱深 Trust Him
more and more
等等。所以去参加聚会是一种乐趣。有时候他去南洋一段日子,到他回来了,那种以前的温馨又来了。讲到主的爱,好像他所钦佩的慕迪先生的一些风格,令到我们感动下泪,是神给他很特别的一种恩典。张耀基医生的讲道,也令人感动不已,觉得主很迫真的,但总是各有各的美点,神自己荣耀他每一个仆人,冠冕各不同的。
2. 香港夏令会的复兴
到 1953 年左右,我有些同学们信了主,来参加聚会,我们的团契有了生气了。原来 1952
年是香港浸信会联合夏令会蒙大复兴的时代。我记得爸爸带我坐船去长洲,下雨刮风,但我更兴奋。在长洲他们没借到山顶的建道神学院,是在市区湿湿霉霉的一间教会,外边下着雨,但里面人心火热。过几年再一个夏令会,他讲“成为圣洁、合乎主用”,逐字逐句地解释如何消极地“逃避少年的私欲”,再积极地“追求公义仁爱信德和平”。令大家觉得基督徒不是过着修道院的“禁欲主义”,而是要以更美更宝贵的生活取而代之。他讲得很风趣,记得他说某陌生人穿得不褴不褛(but
larm but lui),不是“不男不女 (but narm but nui)”听众大笑一番。
那些年代是胡先生讲道的巅峰时代,他自己当然不知。原来从他清楚自己得救 (大概是 1925 年左右),然后心中火热,逢人便问:你知道自己得救没有?到 1926
年左右黄原素牧师鼓励他传道,就是这样走上了奉献之途,毕生无悔。
所以到五十年代他已有 25 年的传道经历。我看他的一个玻璃书橱,里面有很宝贝的一本慕迪传,讲道集,和很多本槐德亚力山大 (Alexander Whyte)
的讲道集,都是英语的,可惜我到念大学时才勉强可以看英文书籍,始终无暇赏玩。他十几岁时因为染到肺病,为了养病 (当时未有抗生素,患肺痨的死亡率是很可怕的)
,只好放弃进大学进修,但他天资聪颖,英语交谈读写绝无困难,且精通天文地理,科学花鸟草木,都是为了讲道时用,尤其是讲到科学证明信仰这题目,他可以讲得令人心服口服,比大学教授讲得动听多多。
香港那几年的复兴,大概是 1952
年开始,在浸信会的青年夏令营,很多人为罪自责,流泪悔改,甚至彼此认罪,写信回家向父母认罪,偷过钱的,写信请罪兼赔偿。接着几年,在播道会,喜乐堂,崇真会,中华基督教会,礼贤会,甚至香港大学,所举办的夏令营,都有这种奇迹,许多中学生得救了,变成崭新的青年人,充满喜乐平安,在学校向人作见证。当时的讲员中,胡先生和陈约翰牧师讲道很得人悔改。当然还有很多蒙主大大使用的仆人们,如滕近辉,冒季美,汪长仁,等。我记得
1957年的培灵会,主讲的是汪长仁,何义思。汪长仁和陈约翰的讲道,令人看到自己人性的丑恶,在主面前无地自容。其实最大的秘诀是多人的祷告,到聚会时空气好像充满了静电,随时会有雷暴大雨倾盆而来的感觉,很奇妙的。
胡先生的讲道,没有段落分明的规格,而是随从圣灵的感动,把自己的思想融进神的同在那里。所以听下去有时候是觉得不是胡先生这个人的讲话,而是神在那里。这是他鼓励我们要追求的境界。讲到主的爱,他受到慕迪的影响,屡用慕迪先生的故事,令我们觉得神的爱是一位温柔而可敬的慈父的爱,用有钉痕的手来安抚我们的心。这样地讲到主的爱,是他独特的恩赐。当然有很多好讲员,如滕近辉,张耀基,赵世光等,都有个别的风采
(恩赐) 来讲到神的爱的。
五十年代的胡先生,是和蔼可亲可敬的。很多中学大学生喜欢来找他谈话。有时问他的意见,他会静静地,聆听圣灵的引导,然后回答,所以他的话屡屡过后成事,俨有先见之明。
我记得在我们教会举办的夏令营,并不是每次都是成功的,甚至有一年 1954 停办,但 1955
年那次很多恩典,很多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兄妹们有很大的感动,有一位姐妹哭得眼都肿了,她说自己往往欺负弟弟妹妹,掐他们的皮肉,对父母不孝,等等。另一位弟兄为未信的父母弟妹,也是流了很多痛苦的眼泪。此后他开始了我们中学里的团契,我在其中受益很多。
3. 学生团契的复兴
五十年代的香港,还有其他方面的灵性复兴。50
年左右来了一位艾德理牧师,在国内大学团契很有体验。他来到香港,开始了大学毕业后的青年团契。由他们捐献来支持福音图书馆的工作,以及每月一次的中学生布道会,一年两次的学生领袖训练退修会,等等。结果到
1962
年左右,香港一千间中学中,有一半有团契,全港人口有百分之十是基督徒。好些天主教或佛教的中学,也有基督徒团契,静静的在校外的地方,或借教会,或在福音阅览室,开聚会。有好几位兄姊们全时间地往返各中学团契中讲道陪训。忙得喘不过气来,但开心之极。
胡先生和艾牧师两位都成了香港教会复兴的燃火棒。因着许多中学生信主,这种火热又传到很多的教会里去,甚至有些坚持新神学的牧师们,不信圣经的神迹,不信主耶稣复活,不信有天堂,不信有天使有魔鬼的,看到这么多的青年人生命的改变,也开始改变了。这是很奇妙的
。
胡先生虽然在学生团契的事工上并不全然同意,但在“圣保罗七子”事件上他很支持的。大概是 1960
年左右,最负盛名的圣保罗男女中学,竟然禁止几位心中火热的同学们在校内传福音,查经,等等,认为是太狂热了。结果七位同学宁愿退学,也不放弃信仰。但神陆续地为他们开路,每人都有机会进大学。所以有些教会与胡先生和陈约翰牧师绝交,以为他们是煽动青年人宗教狂的主角。但到了六十年代,他终于有两次被邀约主讲港九培灵研经大会。这是他一生认为是最高的荣誉,因为他年青时灵性复兴,乃受惠于培灵会讲员黄原素牧师,现在轮到他有机会回馈神的恩典,是他多年来的心愿。
那些日子,胡先生每年暑假便忙得不亦乐乎,很多教会请他讲夏令会,有时同一星期内要讲两个夏令营。他没有念过正式的神学,但受过黄原素牧师的指点,他和同工们做过全套的“司可福函授圣经课程”,掌握到灵性得能力的秘诀,很像今天国内教会的领袖们,没有什么学历,但有神的同在,有改变人心的力量,有将来主自己的赞许,彀了。他碰过倪柝声先生风潮带来的冲击和困惑,累到他精神衰弱,但更帮助了他懂得分辨教义上的是非。他很佩服王明道先生,在桌上一幅小小的照片,是他和倪柝声、王明道三人合照的。关于分辨真理、应付异端的文章和小书,他写了不少。
不知不觉,我们青年人们也感染了这种的异象:我们每人可以传道,领查经,复兴教会,带人归主,产生教会……。做到信徒人人皆兵。日后这些弟兄姐妹们到外国留学,也是凭着这种心志,树立了很多的华人教会来。
4. 差传事工
大概是 1955 的夏令会吧,在营火旁我们坐成一圈,一面拍蚊子,一面听他介绍“献给无名的传道者”,念着最感人的一段:
‘彼得,彼得,我的朋友!
今晚上“我"在举着钉痕的手,向"你"请命!
因为在世上还有无数个无数个将亡的灵魂!……
但你若竟因此而退去,这一个破口,
又有谁来堵防?又有谁来承担呢?……’
……晨鸡的呼唤提醒了你当初的誓言,
天上的慈爱化消了你刚硬的决断,
忘记了时间般地那样长久,
你钉住似鹄 立在无花果树的旁边。
久已含蕴在心底深处的无声的歌诗,
如今已慢慢地变成了有声的乐曲:
‘恩主若仍然要我,我必定跟随,
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也跟随到底!
过去、现在、直到永永远远,
任凭海枯石烂,也仍然爱你!
纵然有一天自己被倒钉了十字架,
主啊!我至死不移!’……
我们忘记了蚊子,因为心中向往着边疆的沙漠,幻想有一天也会跑到那些地方!日后,接触到内地会很多的书籍,知道更多这样“世上不配有的人”,在云南,在大漠,在青海,献上了他们的生命。这些故事影响了我们一生。这些令我们向往差传事工的种子,是胡先生首先撒在我们的心里的。
我记得有好几位的宣教士来过喜乐堂在主日讲道。建道神学院院长刘福群牧师 Dr. Newburn 来过不少次,还有内地会的罗柏士 Ron Roberts, 费述凯
Raymond Frame,惠敦大学的校长 Ray Edmund,名作者杨宓贵灵 Isobel Kuhn 的丈夫杨志英 John Kuhn,导航会的梅文义
Warren Myers, 弟兄会的 Raymond Guyatt。 包忠杰牧师 Paul Bartel
是他的好友,但我想不起有没有站过中日讲台。这些外国人有些国语很流畅的,但如果用英语讲,做传译的便一定是胡先生了。记得刘福群牧师的粤语是他自己学的,讲到罗马书七章“我觉得有个律”,他把“律”字念得不正,和“核实”“突兀”“迄日”等字同韵,结果成为他一辈子的笑话。
讲起差传,1953 和1954 年胡先生也去了菲律宾作神学院院长,他很舍不得家人,看到街上的女孩子就想起自己的女儿。好像是六十年代他也在广州圣经学院
(后来改名播道神学院) 作院长一两年。
5. 关怀以色列
胡先生还有另一个心愿,是关心以色列的复国,与预言的应验。他多年订阅一些向犹太人传福音机构的刊物,特别在 1949 年,犹太人亡国 1878
年后竟然复国了,圣经的预言果然应验了,这是爱慕主国降临的人都会雀跃鼓舞的。连胡先生自己也兴奋起来。他告诉了我们很多动人的故事,例如:从也门国坐英国飞机回来的犹太人,有一个
70 岁的老人,还背着自己 90
多岁的父亲,从飞机门口扶梯而下,到了平地,儿子对已瞎了眼睛的爸爸说:“爸爸,这就是我们盼望了多年的国土,终于是我们的了。”爸爸就跪在地上,很恭敬地向地亲嘴,然后倒下来,断气了。这是一种的“爱国”。
到了 90
年代,胡先生说,可能好几个这样向以色列传福音的团体,若没有喜乐福音堂每年全正月的奉献,可能已倒闭了。感谢神,让香港这样的一间小教会,可以在神国预言以色列的大计划里,担任了这个宝贵的角色。
6. 栽培后进
我小时候见过很多的大哥大姐们,个别的来找他谈话,日后成了传道人的,我认识的有:蔡善松,司徒辉,蔡耀文,吴主光,严福声,
麦禧真,还有喜乐堂许多的传道者。这种果子是最宝贝的。他深信追求圣灵的充满与能力,融化人的硬心,是最重要的修养。所以他很注重教导信徒如何天天尝到神的同在,神的引导,神的声音,这是最实际的经验,的确可走的路。
7. 为人清廉
包忠杰牧师说:你爸爸是华人中之 Prince of preachers (讲道高手) ,有如司布真是英国的 Prince of
preachers。我身为儿子,一方面很自豪,自愧不如,但另一方面,想起他为人在神面前非常谦虚,律己甚严,克己清廉,务求蒙主使用,数十年如一日,怪不得神用他。
说起他为人清廉,可以讲很多故事。他以王明道作模范,毕生未贪过一文。我自己借过他一笔款项,明明说过是借的,但是迟迟不还,是父母的钱嘛,不要紧吧。有一天他对我说:那笔款算是我送给你,免得你人生留着罪恶,将来神不能使用你了。言下之意,是他为了我在神面前很伤心,流了很多眼泪,才想出这一招来。我很痛心。
我亲眼见过他和一些很不值得援助的人谈了很久,然后回房间开抽屉,送一点钱,再送他出门。“左手不容右手知道,但儿子却知道一点。”
几十年来,碰过很多令人伤心的事,他很多时禁食流泪祷告,事情细节,来龙去脉,连我妈妈也不知道。太多事情他守口如瓶,藏在心里,到事情处理后,我们才知一点点。
最妙的是有时候问他灵程高峰的秘诀,讲他的历史,他总是太谦卑,觉得没有什么好讲的。
小结:
我爸爸已回到主那边去了,那边好得无比。本文速速成章,是我一点的追念,很多细节和故事还须他日补上。
这篇文章虽仅是胡先生人生的一段日子,却是我个人灵命最关键的阶段。其实三十年前赵克辉医生已有意,征求很多人写下一些香港五六十年代的教会复兴史。时至今日,很多当时的传道人或已见主,或入耄耋之年了,轮到我们这一代的人来写一点回忆。盼望我们思想胡先生的人生,掌握到他蒙主大大使用的秘诀,帮助我们成为同样得能力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