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阳光纯洁大地
向下扎根、往上结果
1910年7月。柏格理终于回到他日思夜想的石门坎。苗族人热烈欢迎自己亲人的归来,100多个孩子早早跑到10几里路外的山口迎接老师的归来。
柏格理惊喜地发现,在他离开期间,在张道惠夫妇和苗族同工的努力下,教会不仅没有倒退,还取得了长足的进展。1908年教会举办了两期苗文培训班,接受培训的有400多人。培训结束,这些人立即大力传播福音。苗族有一个难得的特性,当他们信了福音的时候,他们就勤勤恳垦地去教给别人。福音在云贵两省的扩展,主要原因不是由于外国宣教士们的旅行布道,而是由于本地人特别是苗族人的热情传播。
在写给中国内地会贵阳教区负责人塞缪尔·克拉克的信中,柏格理说道:
这是1909年底石门坎教会的统计数字——苗族:3004名成年教会成员,699名青少年教会成员,300名走读学生,2000名主日学生;彝族:有28名教会成员,80名走读学生。我们没有详细统计普通信教者的人数,但我估计应该不少于10000人。
基督的福音已传遍了整个乌蒙山区。在王树德的陪同下,柏格理开始寻访整个教区。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一天可以走30到40公里。柏格理骑在自己的小马“黑与白”上,小马走在教区的道路上,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大多数时间,柏格理都松开马缰,任小马自由行走。他有时和王树德叙家常,或者一人读一份从英国寄来的报纸。群鸟在枝头的鸣唱常常把他们从读书中叫醒。柏格理常常看到大片大片粉红色的苦荞花。他喜欢苦荞花,因为埃玛喜欢。这时,他就会特别地想念埃玛。
他们每天都能碰到三三两两唱着赞美诗,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读书给苗家人的生活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新的希望,让苗家人过上了圣洁、干净、充满尊严的新的生活。为了让孩子安心读书,父亲起早贪黑地干农活,母亲则常常毫无怨言地跋涉在山岭之间,到学校给孩子们送吃的东西。
往往在离要去的村寨还有10几里路的时候,他们就看到几个苗家人手拿弓箭和梭标,站在那里迎接他们。他们不允许柏格理再被人伤害。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穿着苗族节日盛装的孩子们,列队站在墙壁被白石灰刷过的学校和小教堂二合一的建筑前面。一个学生高高举起自己学校的旗帜,其他学生使劲地吹起军号,热烈地欢迎柏格理和其他传教士的到来。
吃饭的时候,总有人从盘子里取出最好的部分,一个羊腿,或者一个猪蹄,摆到柏格理的面前。柏格理常常咬一口,就转过身把美味塞到依偎在他身边的孩子嘴里。
饭后是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早早地守在外面。随便找一块空地,王树德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个从英国带来的足球,高高地抛到空中,数十个苗家汉子和小孩欢呼着跑过来,你争我抢,直到人人精疲力竭。
笔者不敢确定这是否是中国最早的足球运动。但不管怎样,柏格理毫无疑问是现代足球在中国的最早推广者之一。明知西方和日本称中国人为“东亚病夫”,柏格理在心里对这个民族没有丝毫歧视,而是想方设法要帮助中国人民提高身体素质。在《未知的中国》中,他充满深情地写到:
所有来华的西方传教士都应该在基督徒、学校和社区中致力于培养对于运动的爱好。许多年之后,如果获得世界足球冠军的球队是由中国运动员组成,将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
引进各种各样的体育项目,除了能增强中国人民的体质,也可以大大促使中国的年轻人,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摆脱低级趣味,过上健康、快乐、积极向上的生活。
晚上,柏格理给人们讲道,举行洗礼和圣餐仪式。圣餐由荞麦面饼和茶水组成。为了让苗家人早日摆脱酒精的捆绑,教会在举行圣餐仪式时用茶水代替葡萄酒。
柏格理问一个准备受洗的年轻人:
“你盼望将来有一天去天堂吗?”
“老师,我盼望。”
“有罪的人是进不了天堂的。你觉得你有罪吗?”
“我没有罪。”
“但《圣经》告诉我们,人人都犯了罪?”
“啊?是的。我过去是一个罪人。但当我信了耶稣之后,耶稣赦免了我的罪。”
“那你将来怎么去天堂呢?你并不知道通往天堂的路啊!”
“有耶稣带领我,我就知道去天堂的路。”
柏格理看着他,很爱这个年轻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知道耶稣在十字架上担当了我们的罪,但那已是1800多年前的事了。在那时,耶稣能知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你的罪上的十字架?”
年轻人忽闪着眼睛,张着嘴。脑袋转来转去。柏格理有些后悔问年轻人这样难的问题。突然,这个苗家孩子笑了。他的嘴张的很大,笑起来特别美丽:“老师,我告诉你。本来我不知道,但耶稣给了我一本书——《圣经》,耶稣是为我的罪上十字架,耶稣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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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阳光纯洁大地”标题选自《在中国的西南部落中》11章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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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基督的样式
1911年10月。柏格理启程去接埃玛,顺便到云南武定洒普山教会访问。
柏格理发现苗族传道员已成长起来。和他们相比,甚至连他这个老传道人都感到惭愧:
在今天的旅途中,帮我背行李的男子是一位衣衫褴褛、外观贫穷不堪的苗族人。由于只看其外貌,我对他产生了小小的偏见。谁知,转而他竟显示出是位杰出的伙伴。一路上,他向我问了许多有关世界性的事情——美国、欧洲、俄国、印度;显而易见,他知道相当多的东西。这真让我大吃一惊!
在洒普山,柏格理见到了自己的学生,苗族人杨芝。
杨芝,1875年生。云南彝良县龙街梭嘎村人。1906年,29岁的杨芝从石门坎光华小学毕业,是第一届毕业生。杨芝身材细瘦,身高只有1米5多一点,满脸皱纹。可却在自己民族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他是远近闻名的苗医,也是苗族的历史学家,他知道的苗族古歌和苗族民间传说很少有人能和他相比。在成为基督徒之后,他很快有了给周围其他民族传教的愿望,为此,他学会了汉语和彝语。
杨芝的的东家,一个富有的彝族土目,几次上门请杨芝到自己的城堡去做管家。杨芝回答他说:
“上帝召唤我,去做一个传教士,而不是做一个管家。”
第二天,杨芝带着柏格理从这个村寨走到那个村寨。这一带居住着彝族、苗族、傈僳、布依、景颇等少数民族。路特别难走:
路上从头至尾都是稀泥和积水,有时连马匹都无法通过。有一次它摔倒了,连我也抛到地上。烂泥浆固然可怕,但更糟的是过一条河时水竟淹到了马脖子上。道路的情况如此恶劣,使我们个个都精疲力竭,常常一小时只能走两公里。还有的地方泥浆没到了马肚子上。我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竟跋涉在如此连绵不断的泥泞中。
晚上的礼拜别有情趣。讲坛的正前方的泥地上插着一根木棒。木棒的顶端安放着一块石板。石板约有50公分宽。有人在石板上堆起松木碎片,燃起一堆火。在这个古朴的照明装置旁边的地上,放了一堆松木碎片。坐在离火最近处的人,不时抓起一把木片添到火上。每唱一首赞美歌之前,或者在无论那个人讲话的时候,都有人把一根木棍插到火堆里搅动一下。每当这时,一股熊熊的火焰就在房中腾起,带着巨大的光彩和温暖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孔。
聚会结束的时候,柏格理看到每家的女人有秩序地走到前面,男子仍旧在歌唱。一些妇人的背上还用背带背着一个婴儿。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石板前,弯下腰,在地上的木柴堆中拿起一根松木碎片,把它放到火堆上点燃。然后一家人一起走出教堂。
柏格理站在门外,目送着在夜幕中回家的人们走进黑暗,没入群山之中,用手中火把走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火龙。柏格理抬起头来,夜色多么美好!深蓝色的夜空中,璀璨的星星就好像挂在天幕上的灯。
群山之中的景色让柏格理感到前所未有的和谐和静谧。柏格理突然意识到:天地如此美好。全能的上帝在创造这一切的时候,内心也一定充满了无限的安宁。
夜凉如水。柏格理还能听到回家的人们激情未了地唱着他们刚才刚刚唱过的一首赞美诗:
你的生命藉我表彰,
耶稣我主,万王之王;
使我能有你的形状,
随时随在,为你发光。
你的大爱藉我宣扬,
耶稣我主,万王之王;
使我做你反光明镜,
将你荣美彰显与人。
你的工作我愿担当,
耶稣我主,万王之王;
全心全力由你支配,
凭你差遣决不推诿。
忧喜甘苦与你共尝,
耶稣我主,万王之王;
成为你的忠心伴侣,
一生一世跟主到底。
中国是你们的祖国
1911年11月1日。在陪伴埃玛从越南海防返回昆明的途中,柏格理吃惊地听到一个新闻:中国发生革命,云南宣布共和。
作为中国人民的朋友,柏格理真心盼望中国早日走向繁荣富强,盼望中国真正成为各族中国人民团结友好、和谐相处的美好家园。
柏格理深知苗族人没有国家的概念。在翻译苗文《圣经·马太福音》时,柏格理遇到了一个麻烦。《马太福音》6章9-10节: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度降临。
柏格理发现,在苗语词汇中,没有“国度”这个词,也没有这个概念。没有哪一位苗族人记得他们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国度,也没有哪个人知道在苗族语中有这么一种概念。在6000年的历史长河中,他们一直是中国的统治者剿灭和同化的对象,被视为野蛮人,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因为这样,苗族人对这个国家是否强盛也漠不关心。“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国力与我何有?”
他们只有家的概念,柏格理只好用“你天上的家”代替“你的国度”。但他担心“你天上的家”能否把“你的国度”的意思准确地显示出来。
辛亥革命之后,中华民国实行五族共和。当时的国旗图案以红、黄、蓝、白、黑五色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族。柏格理觉得机会来了。他去电他的朋友,中华民国外交部长伍廷芳:
西南各族同居中华领土之内,亦应有一色标记列为国旗之上。今仅以五色代表五族,而苗、彝反非国民乎?
伍廷芳很快回电:
五色国旗不过代表中华五大区多数民族之标志,苗族居住于多数民族之中,即隶于汉族部分。
柏格理又去电:
苗族既列于汉族之区,能否于汉族同尽义务,同享权利?
伍廷芳回电:
当然。
于是,在编写的《苗族原始读本》中,柏格理加上了爱国主义的教育内容:
问:苗族是什么样的民族?
答:苗族是中国的古老民族。
问:中国是什么?
答:中国是世界上一个古老的国家。
问:苗族是从哪里来的?
答:苗族是从中国内地的黄河边来的。
柏格理在日记中写到:
我们必须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以赢得他们的尊重。
我们绝不能牺牲基督教的原则,但必须尽量用中国人的眼光看问题。我们的目标绝不是让我们的信徒西方化,而是让他们成为品格高尚的基督徒,成为中国的好公民。
学校象花儿一样开放
回到中国之后,柏格理不遗余力地为当地的孩子们兴办学校。1910年,随着各地教会学校的建立,偱道公会西南教区苗疆部专门设立了教育委员会。以石门坎为中心,大力发展苗族教育事业。
柏格理看到由于石门坎地处荒野,和外面联系不畅,外部世界的信息很难传递进来。1910年夏天,他向贵州省邮政总局申请在石门坎办邮政代办所。1910年8月,石门坎顺利通邮。从此从世界各地写往石门坎的信件只要写上“中国石门坎”几个字就可送达。石门坎一步步成为世界文化圣地。
柏格理在英国演讲时,一个60多岁的英国老人阿辛顿(苗族人称阿斯多)听到苗家孩子在草棚里刻苦读书,心里很感动,捐资2000英镑。柏格理用这笔款修建了可容200人同时上课,有壁炉、烟囱、课桌、黑板的宽敞的教学楼。修建了教师、学生宿舍、礼堂。为了鼓励孩子进行体育锻炼,还修建了一个足球场。
1911年柏格理用这些钱修建了石门坎光华总校。学生人数达到300多名。
《石门坎苗族信教史碑》中说到:
黑暗时代谁可怜我们,
困难环境谁同情我们。
感谢上帝扶植他的子民。
遣使柏牧师宣传基督福音。
我们有书读,当赞美阿司多老人美名。
思想得安慰,心灵更纯洁!
战胜黑暗,重见光明。
教会还在乌蒙山区开办了17所分布于这一地带各处的光华小学分校。1910年,选拔了一批学生到石门坎举办师资培训班,毕业后到各分校当老师。从此,石门坎学校培养了一批苗族教师,逐渐实现了“以苗教苗”的目标。
1911年,中华民国成立。石门坎教会学校借用“光复中华”之意正式取名为“石门坎光华小学”。各地教会学校成为“光华小学XX分校”。
1912年,石门坎光华小学在初级班的基础上,又增办高级小学。分男女两部。这样,外地读完初小的学生都来石门坎读高小。当时流传着一首“到石门坎去读书”的歌谣:
去读书呀,
所有青年男女,
去石门坎读书,
小学中学分步走,
高中大学在前头,
不要往后退,
要朝前走朝前走
1912年2月6日,云南总督蔡锷电告柏格理:
需8名苗民学生,入云南省立示范,成绩优者入北京示范;入讲武堂4名,成绩优异者送日本士官学校,以造国家栋梁。
柏格理迅速选派了一批优秀的苗族青年前往学习。
石门坎学校教学方法中最突出的是实行苗、汉语双语文教学。苗文创制成功之后,柏格理又组织老师编写了《苗族原始读本》,内容有苗族历史文化、生活常识、生理卫生知识、基督教知识等。要求教师就在教学中大力推广。柏格理提出:“对不懂汉语的苗族儿童,只能用本民族教师进行教学。”这样,以苗文促汉文,进行双语教学,收效极大。
作为苗族人的朋友,柏格理还想圆他们民族长久以来的一个梦想。他希望有朝一日有一个苗族孩子能够走出大山,和汉族的孩子一样,到大学读书,荣获学位。
1913年,石门坎教会缩衣节食,选派五个学生:王爱福、王快学、王凤鸣、王霄汉、杨苒惠到成都华西中学读书。1917年学成归来。杨苒惠和王凤鸣就留在石门坎中学任教。由于刘映三校长年事已高,很快由杨苒惠接任校长。苗族人从此有了自己民族的老师和校长。
柏格理牢记主耶稣的教导,从心底里爱孩子们。起初,汉人对他花费那么多时间致力于对孩子的教育感到难以理解。当他奔波于苗民村寨时,孩子们总会听到他那回荡于群山之中的亲切呼唤声,他们一听到柏格理的喊声便会飞跑出村子来迎接他。他喜欢与小孩子戏耍,与坐在自已膝上的孩子们交谈,他的慈祥、他的多才多艺赢得了所有孩童的心。
他在1911年8月17日的日记中写到:
今天,我同永远是兴致无尽的孩子们玩游戏。他们扮羊和牲口,我扮牧人。我赶着他们从山上返回村寨,就好像日暮归来的牧童。
王树德回忆到,就是柏格理在英国渡假时,无论走到哪里,也很快和孩子们交上了朋友。很多在不同的主日学校学习的学生都向柏格理伸出了友爱的手。柏格理曾收到一个从英国寄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由许多个主日学校的学生们赠送的礼物。礼物中中有两、三块质量极好的刀片。
柏格理把这些刀片交给受过专门培训的苗族传教士,叫他们随身带着,到村寨里给苗族孩子们种牛痘。用这种方法,柏格理把中英两国孩子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
终其一生,柏格理都保持着一颗童心。王树德在《石门坎与花苗》中回忆到:
我与柏格理一同工作了将近4年时间。他的全心全意,他炽热的感情,他风趣与有吸引力的个性,以及他为基督献身的精神都让我倾倒。我曾听他用熟练的汉语宣讲福音,随后又见他用苗语布道。他安慰、鼓励完遇到麻烦的一个母亲,马上跑出来,像一个老顽童一样和苗家孩子戏耍在一起。他时常称孩子们为:“上帝心中的花朵”。
当他必须离开的时候,孩子们坐在路边,伤心地哭起来。
我盼望上帝能赐给我力量,让我的心灵能像撒母尔那样纯净。
麻风病人之家
1913年初,一个麻风病患者来到石门坎,向柏格理诉说他遇到的困难。几年之前,他的大儿子随便穿了一下他的衣服。现在,孩子已经出现了麻风病的症状。他的小儿子长得非常健康,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他想让小儿子去上学,但人们都害怕自家孩子会染上麻风病。
病人问柏格理:“老师,你给我指条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病人走了一会儿又返回来。他坐在那里欲言又止,柏格理鼓励他。老人哭着说,自己患麻风病的大儿子厌倦了人世,哀求父亲给他弄点毒药,让他“回老家”。老人不忍心这么做,问柏格理如何是好。
老人最后说:“老师,说实话,其实我也早不想活了。兴许我也该‘回老家’了。没有人想要我们,在世间我们得不到任何安慰。”
柏格理哭着告诉老人:“老人家,你一定不能服毒,上帝一直在召集你们。虽然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有苦难,但将来有一天,在上帝的怀抱里,你们一定会得到安慰和欢乐。”
柏格理在日记中写到:
老人默默无语,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但是,除了对他们的无限同情之外,我已经无言可发。可怜的父与子。
柏格理心里特别难受。他想到他和主耶稣的差距:耶稣在世的时候是不怕麻风病人的。再来的时候也一定不怕。
他还想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杨世和。在他遭受毒打,生命垂危的关键时刻,是汉族人杨世和用自己的身体救了他。事后,虽经柏格理多方寻找,但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人。但他听人说杨世和的父亲是一个麻风病人。
柏格理想看看他能为这一带的麻风病人做些什么。
1913年7月1日。柏格理刚起床,就有一个苗族姑娘前来找他。此前,她已经流浪了4天4夜。交谈中,柏格理知道她就是年初来找他的老人的女儿。她有4年时间没同她的父亲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寄居在一个亲戚家中。但现在亲戚说她也有了麻风病的症状,所以再不肯收留她,把她从家里赶出来了。
1914年,广西都督鹿荣廷诱杀麻风病患者的消息传出,柏格理立即在《士林报》上写文章谴责这一极不人道的罪行。基督教的一个麻防组织“Misson to
lepers”见文后,来电询问石门坎附近的麻风病情。随后,该会汇了一笔款给石门坎,请柏格理想法在石门坎设立麻风病院。由于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柏格理便买来粮食、衣服和其他生活必需品,按月发放给流落荒野的麻风病患者。
后来,张道惠、钟焕然、杨雅各、张约翰等人一直为创建麻风病院而努力。1919年,钟焕然向他的学生安如福购买石门坎南面一块荒坡地,修了8个房间,1921年正式建成麻风病院。
这也是乌蒙山区最早的一个麻风病院。
爱是永不止息。
10年奇异恩典
1914年7月,距离4个苗族人到昭通找到柏格理的时间过了整整10年。这10年里,苗族人的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苗家人聚集在石门坎,载歌载舞地欢庆他们的节日。他们用美丽的歌声表达他们蒙受恩典、获得新生的喜悦之情: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
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
初信之时,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宝贵。
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
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
将来禧年,圣徒欢聚,恩光爱谊千年;
喜乐欣赞,在父座前,深望那日快现。
苗家人公推李约翰撰写汉文《苗族溯源碑》,刻碑纪念这段辉煌的历史。碑文文字优美,用简要的文字记述了苗族几千年来的历史,对儒教、佛教、道教和基督教做了简要的比较,记述苗族人信仰福音的历史。这是苗族用文字记载自己历史的创举。《苗族溯源碑》原文因是古文,这里略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本书附录里认真研究。这里仅存留稍后篆刻的苗文《石门坎苗族信教史碑》,原文是用苗文写成,翻译成现代汉语如下:
苗族的情况刻在石板上。
苗族的老习惯丢失了,如像其他民族没有进化以前,没有地方,受彝族统治,向彝族缴纳很多粗谷,子孙后代又非常害怕汉人。
苗族蒙昧无知,又非常贫穷,又有不好的风俗习惯,敬鬼精酗酒等恶习。别的民族歧视,笑语我们无知。我们自己又不知道害羞和前进。幸亏上帝使他的传道人员,指明我们要走的道路。
我们苗族实实际际是中国的一个古老民族,祖先们长期住在中国地方。祖先们有歌唱到:我们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以后变成荒野的人,住在高山森林中,国家和政府没有哪一个管理。
到了1903年,听说安顺有传教士在那里传教,有些苗族就跑到那里去。传教士说,你们来这里很远,到昭通去找柏格理。这些人回来了。不久有两个苗族到了昭通,找到了柏格理。柏格理非常高兴。他说:你们两个回去,传信到苗族村寨。苗族各村寨听到信息之后,互相邀约成帮到了昭通。人多礼拜堂容纳不下,柏格理带着汉族教师李司提反、苗族老人王道元、杨雅各来到苗族地方,寻找修礼拜堂的地点。最后找到石门坎。修了教堂,办了学校,从此,我们苗族开始读书。
但是我们苗族4000年来没有见过文字,学汉文非常困难,幸得柏格理同李司提反和苗族老人张约翰,创造了苗文给我们学。从此,我们苗族有了文字。
学校里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多,房子容不下。柏格理看到我们苗族艰难困苦,没有钱修建大学校。1908年,柏格理返回英国,在英国各教会讲述苗族的困苦生活,劝英国各教会出钱帮助苗族建立大学校。后来有个老人名叫阿斯多,他有慈爱的心,捐了2000银子修建学校。(以下有残缺)
为此,我们在这里歌颂几句:
荆棘的天地谁可怜我们:砍掉荆棘,丢的老远。感谢上帝,拯救他的人民,使传教士柏格理来到我们地方传教。我们有书读,我们还有好名声,精神愉快,心灵纯洁,战胜了黑暗,从此我们要经常唱,心里永远记着。
全体苗族信徒暨石门坎全体学生
一九一六年八月十日。
葛布与结构
在今天贵州赫章辅处乡,有一个名叫“葛布”的苗族村寨,“葛布”彝语是欢乐的意思。这里原是一片森林。彝族土司葛布家雇人在坡地上种了一些玉米。由于野猪损害庄稼,1883年,彝族土司允许苗族猎人王摩西一家和他的张姓亲戚搬到这里居住。王摩西他们在坡地上搭起几个窝棚,男人常年在外追逐野猪,女人种几片薄田,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
1904年,葛布已发展为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苗族村寨。就在罗但以理他们到昭通寻找柏格理的同时,张保罗赶到安顺参加了亚当·党居仁举办的教牧人员培训班。张保罗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回到家中,就立即鼓动自己的亲戚、邻居和附近寨子里的人到自己家中做礼拜。每逢星期天,都有两、三百人前来聚会。
1904年底,党居仁牧师亲自赶到葛布,考察葛布教会的情况。1906年,一个完全由苗族信徒自己捐款、自己建造,长32米,宽10.6米的砖木结构的教堂建成了。教堂可以容纳1000人聚会。
1908年,中国内地会又在葛布西北面10多公里的结构建立中国内地会彝族总会。为了更好地传福音,中国内地会和偱道公会在乌蒙山区紧密协作,谱写了在耶稣里彼此相爱的美好篇章。
夜郎自大与天朝迷梦
在从葛布到结构的路上,要经过赫章县可乐乡。可乐是彝语,意思是水草丰美。20世纪6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可乐河两岸的丘陵坡地上,发掘出汉墓7座,出土文物300余件,引起了中国考古界、史学界的轰动。2000年,又发掘出夜郎墓葬108座,出土文物547件,最终确定这里是公元前475——公元220年战国至汉时期的夜郎古国遗址。
在中国历史上特别神秘的夜郎王国故地终于浮出水面。
公元前125年左右,一小队汉朝使者在从昆明滇王国返回中原的路上,在朱提(今云南昭通)附近离开官道,一头扑进山高林密的乌蒙腹地,寻找传说中的夜郎王国。10多天之后,在水草丰美的可乐河畔,他们找到了这个神秘的游牧部落。听闻汉家使者的到来,夜郎王热情地接待了自己的远亲。
他记起祖先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共同的祖先从昆仑山上下来,在低洼之地牧养羊群。后来,其中一支一路向东,在黄河、渭水流域扎下根来;另一支,翻越甘青高原,一路跋涉,来到大三峡地区(也就是今天的云、贵、川一带),在这一区域分蘖成了很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
由于道路不通,音讯久隔。夜郎王根本不了解自己远亲的近况,他很想知道他们的事业现在搞的怎么样了?他们的地盘有多大?人有多少?由于生活在群山之中,他很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夜郎王想,我是这一带最大的部落,我远亲的地盘至少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于是,他问汉朝使者一句不久前滇王刚问过的同样的话:
“汉孰与我大?”
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你们汉朝和我们夜郎相比,那一个要大些呢?
汉朝使者,陕西城固人张骞回到长安,如实向汉武帝汇报工作。当听到夜郎王的问话时,一向严肃的他笑的差点从御座上摔下来:
“太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一个西南蛮夷!蕞尔小邦!竟敢和我大汉比大小!”
夜郎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强大,不久他就从汉朝使者手里接过受封的王印,成为汉朝的藩属国。倒是嘲笑自己同胞“夜郎自大”的天朝帝国从此患上了自大症。1900多年后,在全球一体化的过程中死抱住“天朝迷梦”,不愿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国际交流,更谈不上正视和学习世界其他民族的长处,。
自大、狂妄、固步自封给伟大祖国带来了100多年的屈辱和血泪。
地处贵州的夜郎王国为中华民族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们牢记:即使有着6000年灿烂历史的中华民族,也不能狂妄自大。我们认识到,我们不过是人类各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我们都出自一个起源。
今天,中国人民更应该认真对待柏格理的忠告:为了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寻求全人类的共同上帝和创造者的慈爱。
胜利大逃亡
1914年6月22日。在外面巡回布道的柏格理收到儿子欧内斯特派人捎来的口信:埃玛病了。
6月24日,谣言四起,说老七已经反叛。接着,柏格理接到昭通官府送来的口信,告诉他老七最近和一个政府要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官府决定对老七新账老账一起算。而老七,也想尽一切办法要让那个官员难堪。以他的实力,他知道自己攻不破昭通城防,但他绝不想坐以待毙。他苦苦思索,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果把名扬海内外的柏格理干掉,政府一定会严厉制裁让他为难的官员。于是他放出风来:砍头算什么,我决心要干掉柏格理。
虽然不相信老七真的会对他下手,柏格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老七这家伙集自私、野蛮、冲动、无法无天于一身。他安排一些学生,分成3组。每组发给一个短号。让他们把守前来石门坎的3条必经路口,一看到有危险就马上吹号。
柏格理在发往英国的一封信中写到:
两天之后,我同往常一样做完晚礼拜。然后,和钟焕然站在学校外面谈一些事情。恰在此时,激烈的号声从通向昭通的那条路上传来。学校里哨声阵阵,人们一片混乱地四散离去。我急忙回屋,一边大声叫威廉(王树德)的名字,一边飞奔上楼。欧内斯特正躺在床上,我一把将他抱起。我的妻子在慌忙中抓起一、两件衣物,我们便匆匆离去。钟焕然忙着给我们的马备鞍,但马不停地嘶叫、踢腿。最后,我们不得不将马留了下来。威廉与我扶着埃玛,欧内斯特坐在一个同工背在背上的背篓里。我们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这一夜,星光灿烂,天气炎热,四处乱飞的萤火虫闪闪烁烁。但我们必须精力高度集中,才能顺利走过崎岖不平的山路。这段路程实可谓艰难透顶,对于刚刚生病的埃玛而言,尤其艰巨。因为过于疲倦,欧内斯特竟在颠簸的背篓里睡着了。
凌晨两点,我们才疲惫不堪地到达安排好的小苗寨。
破晓时分,一个男孩赶来,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是虚惊一场。孩子们看到一队送葬队伍,误以为是老七的人来了,马上就吹响了号角。
因为劳累过度,我们在那个寨子休息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上午,我们动身返回,于中午时分到达石门坎。
刚坐下来吃了两口饭,又传来老七前来袭击的信息。我们很快就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和地主答应给盖房子的来信、地契、《新约圣经》译稿的抄本等派人分送到不同的村寨收藏起来。然后,我们一家人又启程逃亡。目的地:咪咡沟。
我为埃玛牵着马,于下午两点出发。上路不久,我们就遇到了大暴雨,大家被雨水淋得湿透,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空中雨点稠密,前面的山顶就象被盖上了一层幕罩。我心急如焚,因为我们必须在山洪到来之前渡过洛泽河。
雨点抽打着我们的脸颊,沿途泥泞不堪。我们费力地踩着满是泥浆的山路挣扎向前。临近河边之时,我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山洪的咆哮声。我催促大家奋力向前。我们匆匆赶到河边。这时河水仍平静清澈,但水中已经出现了赤黄色条纹,表明雨水已将河谷边的黄泥冲入河中。
我们根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山洪正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向这边疾驰。从10多里外山洪翻滚而来,发出的咆哮声惊心动魄。
渡船由一根延伸于两岸间的绳索来回牵行。大家跳上船,没命地拉船上的牵索!
一抵对岸,我们便跳出小船,死命地往岸上爬。到了安全之处后,我们回头看去:在狂暴的怒吼声中,山洪绕过河谷汹涌而至,掀起一睹3米高的黄色水墙。洪流轰鸣而去的景象让我们所有人胆战心惊。
他们刚刚坐过的小船,被浪涛高高抛起,当它落下来时,被咆哮的洪水撕成碎片……